子夜吳歌(全兩冊)

第二回 鶴鳴九皋(1/5)

    第二回 鶴鳴九皋

    幽宮不覺日長,歲月輪換,轉眼花開花謝,已過了三個寒暑。這日午後,阿琇陪楊太後用過午飯,卻一直都找不見阿鄴,她心下有些生急,沿著金墉城內走了一遭,叫了半晌才見阿鄴從後院奔出,垂著眉眼不敢看她:“阿姊是在找我嗎?”

    他身上的素色短襟夾襖是阿琇親手漿洗幹淨今早才替他換上的,這個年紀的男孩個子躥得最快,去年阿琇給他縫的衣衫今年穿在身上已經頗有些短了。此刻衣服上麵沾滿了塵土,簡直像是從泥裏滾過一樣。而他神情慌張,心緒不定,更似是遇到什麽事一般。阿琇瞥了他一眼,想說什麽還是咽了回去,隻帶他去換了件衣服,便去見過楊太後。

    楊太後到底上了年紀,又過了午覺的時候,頭痛病便發作了,見阿鄴既已找到了,略責備了幾句。阿鄴隻是恭恭敬敬地垂首站著,低聲道:“鄴兒隻是在後院中逛了逛,在假山後眯了會兒睡著了,所以誤了時辰,祖母不要生氣了。”楊太後素來疼他,不由摟到懷裏疼道:“我的兒,怎麽在假山後睡著了,可要小心著了風寒。午飯還剩一些,快叫你阿姊替你盛了吃。”

    阿琇答應了一聲,牽著阿鄴便去裏屋吃飯。宮裏送來的飯食大多都不太新鮮,雖然外表看上去仍是烹調得鮮亮得緊,隻是內裏飯菜都是隔夜發餿的,飯中還都夾著沙子,吃起來稍不注意就會硌到牙。阿鄴吃這樣的沙拌飯也有幾年了,見食盒中還有大半碗飯,就著幾棵青菜,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阿琇在旁靜靜地看了他會兒,忽然輕聲問道:“洛水旁的芙蓉花開了嗎?”

    “開了些。”阿鄴順口接了一句,忽然意識到什麽,一口飯菜嗆到喉中,頓時咳嗽得漲紅了臉。楊太後在外間聽到動靜,急問道:“出什麽事了?”阿琇忙應道:“祖母,沒事,阿鄴吃得快了些,沒注意被嗆到。”“阿彌陀佛,這孩子……”楊太後念了聲佛,絮叨了幾句,聲音漸漸輕了,想是又困睡去了。

    “你瞧,祖母有多擔心你,”阿琇一壁替他拍著背,一壁低聲道,“你要混出去玩也好,以後回來先把衣裳換了,莫要讓祖母操心。”

    “阿姊,”阿鄴的心裏如亂麻一般,憋了半晌仍是道,“我不是出去混玩。”

    阿琇握住了他的手,隱約感覺到他小手的虎口磨出了薄薄的繭,她溫柔地說道:“你是出去和人學武去了?”她早已發現後院有個狗洞,卻也隻有身量未足的孩童才能爬出去。隻是因長滿了近人高的苔草,倒也非常隱蔽。

    阿鄴的臉漲得愈發通紅,卻說不出話來。

    阿琇心裏歎了口氣,知道這孩子的執拗性子,她回身從床下取出一柄長劍,遞給了阿鄴,輕聲說道:“你適才是在找這個吧?阿姊不問你去哪裏,快把這飯吃完了,再不吃都涼了。”

    “阿姊,”阿鄴眼眶有些濕潤,他將長劍緊緊貼在胸口,劍柄上鑲著的白玉泛出淡淡的光芒。他忽然抬頭望著阿琇的雙眸,輕聲說:“不是阿鄴不告訴阿姊,是阿鄴答應了那人,對誰也不能說出去。”

    阿琇點了點頭,再也不提此事:“知道了。這幾日天氣暖了,等會兒我們去把衾褥晾出去吧。”

    他們在金墉城裏可供禦寒的被褥都是這裏用剩下的舊物,錦緞雖是錦緞,隻是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黑烏烏的早已瞧不出原本是什麽顏色,上麵滿是蟲咬的痕跡,露出幾縷內裏的肮髒舊絮,在太陽下一晾,竟有些地方露出些深色的血痕。兩個孩子到底年幼體弱,忙活了一下午才架好了竹竿,把被褥都在院中鋪晾了起來。阿琇拍拍手,笑道:“可真費勁呀。”

    “阿姊,過了端午你就該及笄了吧。”

    阿琇快要十五歲了,尋常人家的女孩到了十五就該行及笄禮擇夫婿了。阿琇貴為公主,卻待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去處,哪裏能有什麽行及笄禮的機會。樹上飄落一片葉子,恰好落在阿琇發鬢,如刻意簪上的一枚發簪。

    阿鄴忽然拿起阿琇打趣:“阿姊以後想找個什麽樣的人給我做姊夫?”

    阿琇有一瞬的恍然,腦海中浮現出當年那個抱著自己站在屏風後的少年。她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卻見阿鄴一臉壞笑地看著自己,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阿琇鬧了個大紅臉,追著就要去敲阿鄴的腦袋,兩個孩子都是少年心性,心中縱有一瞬的陰霾,也很快在暖暖的歡笑中化開了。

    楊太後閉著眼,窗外的聲音卻一字不落地傳入她的耳中。她麵目平靜得如一潭古水。

    金墉城裏從無外人來,朱紅色的宮門關了許多年,銅鎖上早已爬滿了鏽痕。

    這日方才晌午,飯食卻罕見地沒有準時從鐵窗送來,可宮門卻被打開了,幾個鮮衣宮使徑直入了阿琇他們的居所。為首的宮使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麵白無須,身著一襲青羅襦,圓籠冠上簪著一尾紫貂,他眯著一對三角眼,細細地上下打量著阿琇,細著嗓子道:“這位就是清河公主吧。公主如今出落得可真個水靈了,還記得老奴嗎?”

    阿鄴從未見過宮使,他警覺地拾起一支日常舞玩的木枝,自然而然地擋在了阿琇身前。

    “吳王殿下長得這般高了。”那宮使又望向了阿鄴,目光中透出幾分親熱。

    “董黃門。”阿琇卻臉色瞬時煞白,一眼認出了這是皇後身邊最得臉的黃門侍中董猛,原來見他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麵孔,卻不知他也有對人笑的時候。

    “公主倒還記得老奴,”董猛哈哈幹笑了幾聲,愈發親熱道,“當年公主出生時,還是老奴先抱的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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