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全二冊)

第一章 月下琉璃(1/5)

    第一章 月下琉璃

    火樹銀花,月色燈山。

    琉璃台高十二丈,是宮城中最高的一處了,其下四方,三麵都是陡峭光滑的絕壁,隻有與宮內城牆相接的一麵有石梯可上,台頂上卻是平闊的圓台。此時台上清輝如練,月色映得冰涼的石板微微泛碧。

    玉壺更漏,聲聲滴滴,站在此處回望一片燈火的宮掖,反而顯出了幾分孤寂。

    “大姐已經到桓家了?”台上的少年約莫十二歲的年紀,身形瘦削,眉目清秀,著一身盤領窄袖的緋色絹袍,腰上係著金魚袋,看上去便是個尋常人家的少年郎。唯有頭上束著金絲翼善冠,折角上飾了二龍戲珠,顯出了他並不尋常的身份。

    “回陛下,”一旁的中黃門汪榮道,“新安公主酉時即已出宮,這會兒應是在桓家見過老公爺了。”

    皇帝微微一怔:“桓老公爺的病情好些了嗎?”

    “今日駙馬爺入宮的時候,回稟娘娘道,老公爺用了太後賜的金絲粳米粥,今日精神倒還好,午後還與家人說笑了會兒,說是今日公主下嫁,又是長孫女及笄,倒是雙喜臨門。”

    皇帝不置可否,隻問道:“阿娘怎麽說?”汪榮麵上露出一絲難堪,低聲道:“駙馬爺入宮,並不是永安宮的太妃娘娘見的,而是東邊慈壽宮的太後娘娘……”

    如今宮內有一位太後和一位太妃,慈壽宮的褚太後乃是康帝皇後,她年輕而寡,輔佐兒子穆帝十七年,誰知穆帝年輕病亡,康帝一脈再無後人,她隻能立康帝的侄兒為帝。大侄兒哀帝四年便病故,又無後嗣,便又立哀帝的弟弟司馬奕,可好景不長,南郡公桓溫又廢了司馬奕,並找來了康帝的堂叔司馬昱繼位。這時褚太後的地位很是尷尬,她名為太後,可若論玉牒譜序,還要管司馬昱叫聲堂叔。司馬昱亦是鬱鬱寡歡,不願做這傀儡皇帝,繼位一年便病亡,留下了他的兒子司馬曜繼位,便為今上。

    屈指算來,褚太後自入宮至今,曆經六帝,垂簾臨朝也有三十二年。宮內為了區別她和今上的生母李太妃,便以東西二宮稱呼。

    皇帝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公主出降這樣的大事自然該是由褚太後出麵辦的。皇帝雖然繼位已久,但到底年輕,少年人一喜一怒俱在麵上,怎能瞞得過汪榮這樣的老黃門,他心知眼前這位道理雖然想得明白,但心裏大抵是不痛快的,畢竟隻有永安宮的那位李太妃,才是今上的生身之母。

    皇帝默然一瞬,忽然異想天開道:“朕要去烏衣巷一趟。”

    汪榮一時錯愕:“陛下!”

    他二人站在高台正中,夜涼風寒,兩人語聲又低,幾是悄不可聞。不遠處的磚牆邊,站了一列護衛,皆是黑甲黑胄,與夜幕同色,隻有有心人才能從那甲胄的隙間瞧見一點寒芒銀光。為首的羽林軍仆射王恭,耳力何等聰敏,當下便躬身諫道:“陛下,如今宮門下鑰,出宮何費周章。”

    汪榮亦道:“陛下,下鑰出宮須得有慈壽宮的手諭。”

    左一句慈壽宮,右一句慈壽宮,終是觸怒了這位皇帝的少年心性,他嗬斥道:“慈壽宮太後今日朝會有言,過兩年便要還政於朕。如今朕已快要親政了,這點小事還做不得主?”汪榮慌忙跪下:“老奴不敢。”皇帝的目光又瞥向王恭:“你呢?”

    王恭隻覺如芒在背,他出身世家,祖、父皆有功勳。父親把他送到西征軍帳下做了期門郎,積年也算有些戰功,如今戰事平定,他奉旨調任宮中,領這羽林軍仆射的魚符還不到兩個月,今日卻是頭一次遇到這樣棘手的事。過去從軍時,將士們隻知南郡公,哪知這深宮中乳臭未幹的少年天子,未想到這少年皇帝一怒,竟讓人膽戰心驚。皇帝冷哼一聲,卻向王恭伸出手。王恭錯愕片刻,隨即明白這少年皇帝的意思,他還想諍諫,冷不防卻聽汪榮在旁小聲道:“王仆射不要命了?”王恭無奈,隻能從懷中摸出半隻銅魚符。

    出宮需用魚符,這是自建武年間元帝初定建康時便定下的宮規,一對銅魚符,守城衛尉一隻,羽林軍仆射一隻,隻有雙魚符合上,才能開得了宮門。

    “今晚的事,半點風聲不能走漏。”少年皇帝接過魚符,麵上流露出一絲雀躍,此時方能見到一點這個年紀該有的孩子氣,可他很快收斂了表情,裝作大人的樣子,拂了拂衣袖厲聲道:“誰都不要跟著。”說罷徑自走了。

    王恭望著皇帝的背影,遲疑道:“要不要派人跟著?”

    “陛下說不讓人跟,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違背聖意?”汪榮麵孔緊繃,瞪了他一眼,全無適才的唯諾神情,忽道,“我勸王仆射還是想想脖子上的腦袋是否生得太過安穩了。”王恭本就是有勇無謀之人,被他一嚇,驚得背上汗都下來了:“還請汪常侍賜教。”汪榮目中閃過一絲狡黠,嘴角向西邊慈壽宮方向努了努。王恭隨即會意,連連拱手,“多謝常侍教我。”汪榮輕哂一聲:“嘿,這算什麽,您的族兄王獻之大人貴為太子詹事,深得聖心。都說打虎親兄弟,嘿嘿,日後在禦前伺候,還怕不能平步青雲?”

    不遠處慈壽宮新砌的朱牆上碧瓦齊整,隱隱還能看到未被薄雪覆滿的空隙間露出點未幹的漆色。此刻庭中卻是另一番景象。從前廳到丹壁下,密密麻麻的盡是鎧甲兵士,禁內雖不能持兵刃,卻也讓人瞧著脊上生涼。

    驃騎長史謝朗已在這階下等了兩個時辰了,可慈壽宮正殿的大門緊閉,裏麵一點消息也透不出來。清早桓家還下了帖子,讓他去觀禮,可晌午時叔父派人傳了個話,讓他帶人馬入宮護衛,他慌慌忙忙地推了酒筵便召集了麾下的宣曲胡騎。臨走時妻子小郗氏替他整衣時說了句話:“吉日不見兵刃,今日帶兵可不吉利。”他當時還斥責了一句“婦人之見”,惹得他妻子小郗氏哭啼了半日,他隻能匆忙哄了她才出來。

    要知道他嶽丈隻有兩個女兒,都如花似玉,很有聲名。大女婿王獻之少年成名,能書善畫,不在其父王羲之之下,如今年紀輕輕已貴為太子詹事,聖眷極濃。偏偏謝朗素來是個不讀書的,自幼痞賴,父親管不了他,便讓他去桓溫軍中從軍,過了幾年刀刃上舔血的日子,也沒掙下多少功名。若不是央了叔父謝安做媒,斷是娶不到郗家小女的。他心裏存了這點自卑,平日裏在妻子麵前就矮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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