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苦說不出

    莫格拉和兩個小夥伴把三根小困山木當自己身影兒,用石頭夾住立在篝火旁,悄悄爬走,甩開王二流子以後,跑啊跑啊,汗淋淋地繞著老虎崖,躲著砬砬峰下晃動的崗哨影兒,目送沙加回了家,領著阿濤進了自己家的仙人柱。

    莫克圖獵手被集中到山林隊,整天整天不回家。小冬格又被羅刹搶走,阿媽本來就心如刀絞,莫格拉領走黑猁,背上弓箭說是進山打獵,天很晚很晚還不見回來,阿媽等啊等啊,把吊鍋裏的煮野菜和麅子肉熱了又熱,不知生了多少遍火,急得床上、地下正團團轉,忽聽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和莫格拉的呼喚聲。她急忙點上野豬油燈,撤掉頂門杠,一下子就把邁進門坎的莫格拉摟到了懷裏,眼窩裏落下了不知是悲還是喜的幾滴眼淚。

    “阿媽,他叫阿濤,”莫格拉掙開阿媽的懷抱,拉過站在門口還沒被阿媽注意的阿濤介紹說,“是青石溝烏力楞的,嘎拉拉頭人領著青石溝烏力楞的人往咱這兒搬家時,他在山裏打獵叫老虎困在樹上了,我在山上碰見的。”

    阿媽撫摸著阿濤的頭問:“娃子,你阿爸、阿媽等你準急壞了,天一亮,我就領你找去,這陣子都睡覺不好找。你們烏力楞裏搭了那麽多仙人柱,又不知道哪個是,你別著急……”

    “阿媽,”莫格拉打斷了阿媽的話,“阿濤的阿媽早就沒有啦,他阿爸也叫羅刹拐騙走了。”

    “哎咳,”阿媽聽後,眼裏立刻罩上了一層憂傷,歎口氣說,“咱們鄂家的日子可怎麽過下去呀!”

    莫格拉請求阿媽:“阿媽,阿濤可好啦,就讓他住在咱家吧!”

    “行啊,這可憐的娃子,”阿媽繼續摸著阿濤的頭說,“阿濤,就住在我們家吧,你和莫格拉坐到杆子床上先歇著去,我給你倆收拾吃的。”

    阿媽點著火,又熱好吊鍋裏的野菜和麅子肉,給莫格拉和阿濤用樺皮碗盛上,讓他們吃起來,接著又盛了些去喂黑猁,阿濤和莫格拉一人吃了兩大樺皮碗野菜和麅子肉,脫掉衣服,身子一沾杆子床,就呼呼睡著了。他倆又困又累,一直到太陽偏西了,才翻了個身。阿媽把他們喊醒,起來吃了點東西,就乘樺皮船在阿拉爾河裏叉回了兩條大魚,阿媽收拾好,在吊鍋裏燉熟吃完,又黑天了。

    野豬油燈撲閃閃亮著,阿媽勸兩個娃子以後進山打著打不著野獸都要早回來,免得大人惦念。阿濤和莫格拉答應著,又勸阿媽不用惦念小冬格,肯定能救回來。他們一直到很晚才熄燈睡覺。

    阿媽心裏掛著小冬格,總是睡不實。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覺醒來,見天已大亮,正點火做早飯,忽聽外麵傳來報警的獸角集合號聲:

    “嗚嗚--嗚嗚--嗚嗚--”

    她一聽那獸角號發出的音點,是集合全烏力楞的人,急忙捅醒阿濤和莫格拉,等他們穿好衣服,一起跑了出去。

    這回集合,是在仙人柱圍成的大圓圈中間。各家老小,凡是能跑能顛的,都在急匆匆地朝那裏跑去。

    莫格拉跑到後,發現山林隊也來了。獵手們站成整齊筆直的兩排。阿爸就在前一排的中間,要是不仔細看,都認不出來了。阿爸和那些獵手都穿上了日本兵衣服,戴著長遮帽,右手拿著中野發給的槍,靠在右腿上。

    太陽已經爬上了樹梢,被一片片狗皮雲遮著,向砬砬峰灑著暗淡的光芒。

    跑來的人都驚慌地瞧著站在一起的中野、頭人、幾個鬼子和親兵。

    “莫格拉,”阿濤捅捅莫格拉問,“知道啥事嗎?”

    莫格拉搖搖頭:“不知道。”

    “噯,”阿濤閃著眼睛猜測說,“可能是要集合全烏力楞的人去打賊蠻子羅刹,搶小冬格去!”

    沙加突然擠過來捅捅阿濤,又捅捅莫格拉,指著山林隊獵手們用手扶著的槍說:“快看,多帶勁呀!那天,中野讓托金汗頭人當著大夥說啦,打完羅刹以後,那槍誰用的就歸誰,那玩意兒要是打野獸準沒個跑……”

    “真的?”莫格拉問。

    沙加活靈活現地說:“那是,我親耳聽著的嘛!”

    “都靠前點!都靠前點!”嘎拉拉頭人挓挲著手,轉著圈喊跑來的各家老小,“圍成個圓圈兒。”

    中野腰裏別著手槍,挎著洋刀,雙手掐著腰,氣勢洶洶地站在中間,一邊一個鬼子立正站著,身後還有兩個吊兒郎當、大背著槍的親兵。山林隊就在他的旁側。

    昨天,他帶領二十多個日本鬼子,瞞著頭人,讓王二流子領路到大荒村抓老山伯撲了個空,活活燒死了山娃奶奶以後,怕遭到飛虎遊擊隊的襲擊,又讓王二流子連夜領路帶過老虎崖,囑咐王二流子回去,隨時發現情況隨時報告。等他策馬回到砬砬峰烏力楞後,想起王二流子說的被他跟蹤丟了的三個娃崽,中野想從這裏得到點什麽,於是,進烏力楞歇了歇腳,便讓托金汗集合山林隊,讓嘎拉拉集合烏力楞的老小。

    嘎拉拉瞧著往裏靠攏的老小,大聲說:“已經有人向中野隊長報告了,昨天,有三個娃崽私去大荒村,半夜跑回烏力楞,是哪三個快站出來,說清楚幹什麽去了,皇軍會原諒的,頭人老爺會……”

    三個小夥伴聽了,心裏都“格登”一下子。

    “不說!”莫格拉在沙加耳邊小聲叮嚀完了,又側過臉兒叮嚀阿濤,“就是不承認!”

    一圈人靜悄悄的,沒有一個吱聲的。

    “皇軍要問問幾個去大荒村的娃崽,也是為了幫助咱們打羅刹,不要害怕,”嘎拉拉見沒有娃崽站出來,又說,“是誰就快站出來吧!”

    “大人的說,說出沒事沒事的,”中野“唰”地抽出洋刀,惡狠狠地說,“查出來,球(頭)的割!”

    嘎拉拉是協領府頭人的侄子,仗勢欺壓獵民成性。帶領中野來砬砬峰烏力楞時,老協領就有話,讓他倍加努力協助中野。他見中野發了凶,也抽搐抽搐兩片腮幫子上的橫肉,轉動了幾下貓頭鷹眼,一點點轉著圈說:“你們這些大人,看誰保證你們的娃崽沒去?”

    他話音剛落,一位婦女站出一步說:“頭人老爺,我家娃崽沒去。”接著雙手撫胸閉上雙眼叨念:“向恩都力神仙保證,要是欺騙神仙,可有大災大難臨頭。”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所有的大人都站出一步給自己家娃崽擔保了。

    “中野隊長,”托金汗頭人像一尊巨大的羅漢往中野跟前一站說,“鄂家人是不會向恩都力神仙說謊的,是不是有人謊報了情況?再說,砬砬峰烏力楞離大荒村這麽遠,娃崽夜裏是不敢走的。”

    山林隊的獵手們紛紛點著頭,交頭接耳地同意托金汗頭人的分析。

    這時,嘎拉拉賊溜溜的貓頭鷹眼在人群裏轉著轉著,幾個飛步躥上去,把阿濤拉出來拽到中野跟前說,“就是這個娃崽的阿爸叫抗聯羅刹拐騙去了,搬家時就是他不在,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

    中野奸笑一聲說:“你的,好好的問!”

    “獵手們,老小們,”嘎拉拉亮著嗓門說,“這個娃崽阿爸背叛我的部落,去當了抗聯羅刹,他離開青石溝烏力楞好幾天了,今天又追到這裏來,一定是抗聯羅刹派來的!”

    對於這些常年遊獵在小興安嶺裏的獵民來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抗聯是幹什麽的。隻要說是羅刹,便會遭到他們的憎恨。當然,背叛鄂家當了羅刹的人更可恨,他的兒子也招人恨。

    “你就問問他吧!”

    “讓他說實話!”

    ……

    人們呼喊著,隻有山林隊不喊,因為中野有規定:“一切都要軍人的是。”

    嘎拉拉一把薅住阿濤的脖領子:“跟老爺說實話,你從哪裏來?”

    “我,我……”阿濤想全照實說,一下子想起剛才莫格拉叮嚀的話,和莫格拉阿媽向恩都力神仙的保證怕連累了他們(按著鄂家俗傳,欺騙恩都力神仙是要受頭人懲罰的),就藏起了那一段,說:“我進山打獵,叫老虎困到了樹上,獵犬也叫老虎吃了。等老虎跑後,我回到烏力楞一看,什麽都沒有了,就順著你們踩出的毛毛道找來了……”

    “頭人老爺,他說得對呀,”莫格拉跑上來作證,“昨天我在山上打獵碰上他,把他領來的。他阿爸被拐騙走當了羅刹,他不想當啊,還跟我說要救出阿爸呢!”

    “叭嘎牙路!”中野一腳把莫格拉踢了個仰八叉,“滾蛋的有!”

    莫格拉雙手在身後支著地,仰著臉兒瞧著中野,屁股在隱隱作痛,他在心裏畫了個問號,真不明白,他說是來幫著打羅刹的,怎麽和羅刹一樣狠呢?

    莫克圖獵手站在隊伍裏,既埋怨莫格拉多嘴,又埋怨中野太狠,他不能喊也不能跑出來去扶娃子,幹著急。

    “頭人老爺,中野隊長,”莫格拉的阿媽呼呼跑出來,一邊扶莫格拉一邊說,“兩個娃子說得對……”

    嘎拉拉對兩個親兵揮揮手說:“沒他們的事,把他們攆出去!”

    兩個親兵用槍托把莫格拉和阿媽趕出了人圈。

    “說,”中野拽住阿濤一個耳朵問,“抗聯羅刹探子的是?”

    “不是,不是,”阿濤忍著疼搖搖頭說,“我真的不是呀!”

    中野朝嘎拉拉一晃頭:“厲害的給!”

    “聽皇軍的,”嘎拉拉對兩個親兵下命令,“捆起來,五十索利棍!”

    兩個親兵捆綁阿濤的時候,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個娃子身上,隻見他細條個兒,瘦得皮包骨頭,爭辯時脖子上鼓起的那幾根細長的青筋,離老遠都能看得清楚。一張顴骨凸出的小臉蠟黃蠟黃,沒有一點光澤。那頭發就像秋天要枯萎了的亂草一樣,亂七八糟地蓬亂著。他從小失去阿媽,阿爸最近又去向不明。這是一個在遊獵生活最苦的水裏泡大的鄂家娃!

    嘎拉拉見兩個親兵已經把阿濤捆好,晃晃圓圓的腦袋,把一對貓頭鷹眼一瞪說:“先打三十索利棍,狠狠地打!”

    嘎拉拉話音剛落,兩個親兵把阿濤摁倒在地,掄起索利棍,齜齜著牙,瞪圓了眼,一人一下地穿插著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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