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猛虎的家鄉

    這個住著四五十戶獵民的烏力楞,背靠峭岩陡壁、巍巍聳立的砬砬峰,麵臨波濤滾滾、日夜歌唱不息的阿拉爾河。被L形河灣摟在懷裏的烏力楞,是一個彎彎的大弧形,等距的仙人柱一個挨著一個。兜在弧形裏的是一片綠茸茸的草地。老虎崖的旁側是一座高山,山裏長著高高的紅鬆、老柞樹、水曲柳和銀灰色的樺樹等。它的兩個山腳,一邊伸向阿拉爾河岸,一邊伸向老虎崖和砬砬峰,圍著一個低窪的小峽穀,就像一個綠色的大搖籃。那一座座仙人柱,就像安安穩穩躺在這綠色搖籃裏的嬰娃。

    給搖籃做底的綠茸茸草地上,點綴著叢叢簇簇豔麗多姿的野花,有粉嘟嚕嚕的芍藥、火紅的百合、黃豔豔的金針、淡紫泛紅的玫瑰,還有鄂家特別喜愛的南綽羅花“注釋1”……到處都飄散著淡淡的清香。

    烏力楞和阿拉爾河岸之間,是一片密葉遮空的樹林子,一直和老虎崖旁側的高山腳相連。林子裏有各種鳥兒,野鴿子咕咕咕,小山雀兒唧唧啁啾,啄木鳥“邦邦”地敲著樹幹,野雞用響亮、高亢的嗓門兒咯咯地叫著……這些,和嘩嘩歌唱的河水匯成一支美妙的搖籃曲,飛過砬砬峰,在天空飄蕩。

    太陽離西山尖還有老高,一早進山的不少獵手都已滿載而歸。

    家家仙人柱的頂尖孔口上,噴冒著縷縷炊煙。

    莫格拉和阿爸一同出獵歸來,被在山腳一片林子裏蹓山蹦套兒的沙加和小冬格截住玩耍起來。自從上回他倆跟著莫格拉去和斑花虎開了那個玩笑,算是摽上莫格拉啦,一有空就纏著學飛獵刀、吹虎哨、演老虎拜貓學藝。

    小冬格是遊戲迷,本來就想和沙加蹓完套兒玩耍一會兒,把家裏的虎皮都帶來了。這回截住了哥哥,就更來情緒了。他把虎皮塞到哥哥手裏,剛想說自己裝老貓,一抬頭,忽然發現繞過老虎崖鬼鬼祟祟摸來一個人影兒,忙指給兩個小夥伴看:“快看,那是幹什麽的?”

    莫格拉一瞧是陌生人影兒,悄悄地說:“快,藏起來!”接著又輕輕拍拍黃獅,一起貓進了一叢茂密的矮榛棵子裏。

    那陌生人影是一副官府諳達模樣兒。肩搭兩頭都是鼓鼓囊囊的褳褡,手裏拎著一杆做護衛用的獵槍,瘦伶伶的個兒,眼角布滿了魚尾紋,看那副樣子,是個身體壯實的老頭兒。

    他四處撒眸著,鬼頭鬼腦地前進,心像被幾根繩子吊著,怕老虎突然躥出來,怕獵手發現他當仇家或山匪暗放冷槍。這裏的情況,他曾聽一個虎口脫險回去再也不敢來的官府諳達說過。想像著那可怕的情景,在這熱天裏卻使他一口口倒吸涼氣。

    此刻,他非常盼望能碰見獨個兒在這裏蹓兔套、挖野菜或打犬食的鄂家娃。他這時候趕到這兒,就是因為聽說,在獵手從林子裏歸來、家家炊煙升騰這陣兒,喜歡在林邊嬉耍的鄂家娃最多。他這麽撒眸那麽瞧,卻沒有發現在密葉掩遮中商量做遊戲的三個小夥伴。

    他繼續往前走,眼瞧就要到林邊了,想起那個虎口逃生的人說過,鄂倫春人最忌帶槍的山外人,即便真是來做買賣,也會被他們當羅刹抓去。

    他把獵槍藏進樹叢裏,剛走上幾步,轉動著灰暗的一對小眼珠一撒眸,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了使人毛骨悚然的虎嘯聲: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他在驚慌中發現,在左前方一簇叢棵子裏忽地躥出一個虎腦袋,像是嘯叫著要向他撲來。他立時覺得渾身皮肉發緊,頭發豎立,兩腿索索發抖。他調轉回頭,剛拉開步,“撲登”一聲,被一個小樹茬絆了個嘴啃泥。

    “哈哈哈……”一聲大笑的童音剛傳到他耳鼓,他還沒來得及辨別,笑聲就變成了嗾使獵犬的聲音:“黃獅,上!上!”

    官府諳達趴在地上,顫抖著身子剛想爬起來,隨著“呼”的一陣風響,黃獅已經飛撲上來,緊緊咬住他大腿上的肉,死死地銜住不肯放鬆了。

    三個小夥伴神氣地跑了過來。小冬格雙手掐著腰,靠官府諳達的腦袋站著,用腳踢了踢他的腦瓜頂問:“賊蠻子“注釋2”,來幹什麽的?”

    官府諳達一看是幾個鄂家娃,有個娃子的臂彎裏還搭著一張卷疊成長條的虎皮,自知上了當,一口唾沫咽進肚裏以後,心裏一陣歡喜,使他冷靜下來,滿臉堆笑地說:“鄂倫春小兄弟,誤會,誤會,我是來和你們阿爸交安達“注釋3”的呀,快讓獵犬鬆開我吧!”說著拍拍身旁鼓鼓囊囊的褳褡,讓三個鄂家娃看:“不信你們打開看看,裏麵裝的全是鹽巴、槍砂……”

    “鬆開?那麽便宜呀!”莫格拉嘴裏噴著唾沫星兒,眼圈裏閃著憤怒的火苗,身子朝官府諳達微微一探,斜歪著腦袋說:“哼!這些年,我們烏力楞裏的人可叫你們賊蠻子欺負壞啦,我咋沒見著你來過?說是官府諳達來和我們阿爸交安達,你說說,認識我們烏力楞裏誰?”

    “就是呀,”沙加也來了精神頭,借著莫格拉的話題急乎乎地催問,“你說你是官府諳達,你認識我們烏力楞裏誰?”

    “認,認……認……”官府諳達支吾了半天,把沒支吾出的話變成了一口唾沫咽進了肚裏。

    小冬格急了:“看你這副樣子也不像官府諳達;是官府諳達,也不是好家夥。快說,你是幹什麽的?”

    黃獅見這家夥又搖頭,又趴著打比劃,以為他要跑呢,又使勁咬了咬,疼得官府諳達直求饒:“鄂倫春小兄弟。我是來交安達的,快讓獵犬鬆開吧,求求你們,哎呀呀,疼死我啦……”他一邊求告著,忍著疼,拽過褳褡抓出一把白花花的鹽巴,托擎著放開手指頭,瞧著眼前三個鄂家娃說:“你們看,我都送給你們,全送給你們!”

    鹽巴?多饞人的東西呀。小冬格動心了。這玩意兒烏力楞裏缺著呢。阿媽每次煮肉煮野菜都舍不得用,那麽一大吊鍋,隻放一丁點兒。

    “哥哥,”小冬格問莫格拉,“咱們把他押回去交給阿爸審問審問吧?”

    官府諳達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行,行啊,和你們阿爸一說就能說透。”這陣兒,他最希望的是獵犬鬆開口。

    “別出你的小花花點子!”莫格拉不理官府諳達,訓斥弟弟,“你沒聽阿爸說過,賊蠻子和壞官府諳達鬼道道多得很哩,他都敢越過老虎崖過來,肚子裏還不得有點玩意兒?我們押著他走,他要真是個壞家夥,耍花招怎麽辦?跑了怎麽辦?”

    沙加一眨巴眼皮兒,在一旁幫腔:“對!是這麽回事。”

    莫格拉和沙加一唱一和,把小冬格弄得一時目瞪口呆。

    “哎喲喲,哎喲喲……”官府諳達見獵犬鬆口沒了指望,瞧瞧前後左右,沒發現其他鄂倫春人的蹤影,就裝出萬般疼痛的樣子,把額頭往地上一低,哼叫起來。

    其實,他心裏有數,這幾個小家夥不讓獵犬鬆開,繼續挨咬的時間也不會太長,隻是心裏算一算時間,覺得還不到時候。

    這黃獅不光聽話,還會按著主人的心願辦事哩。官府諳達“哼喲”得越厲害,它就咬得越緊。反正沒有小主人發話,它是決不會輕饒的。阿爸馴養它,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它能幫主人嗅著氣味跟蹤野獸,能隨著主人的槍彈一起飛出去追捕野獸,還能按著主人指點,去撕咬羅刹。多少年來,它不知給主人立下了多少功勞!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莫格拉跟著阿爸學獵開始,阿爸就把黃獅交給了他,自己開始馴使另一隻獵犬。自從黃獅歸了莫格拉,就更受小主人的疼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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