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玩笑不大合時宜,周圍的人冷淡地看著他,他尷尬地住了口。

    可憐的姑娘,我想。她和他要在不見天日的黑匣子裏度過漫長的500年。值得告慰的是,他們兩人是“住”在一個匣子裏,但願在這段乏味難熬的旅途中,他們能互為依賴,互相慰藉。

    進入倒計時了,大廳裏均勻地回響著總指揮的計數聲:

    “10、9、8、7、6、5、4、3……”

    計數聲戛然而止,然後是一分鍾可怕的寂靜,我似乎覺得拖了一個世紀之久。所有人都知道是出了意外,大家麵色蒼白地看著屏幕。

    屏幕上投射出總指揮的頭像,堅毅的方下巴,兩道濃眉,表情冷靜如石像。他有條不紊地下命令:

    “點火中止!迅速撤離宇航員!排空燃料!”

    巨大的飛船塔緩緩地合攏。一群人(和機器人)像蟻群一樣圍著星際飛船忙碌。黑匣子被小心地運下來,立即裝入專用密封車運走。飛船中灌注的燃料被小心地排出。一場大禍總算被化解了。

    我揩了一把冷汗。

    一個月後查清了故障原因:控製係統中一塊超微型集成電路板上有一顆固化原子脫落,造成短路。

    但重新點火的時間卻遲遲不能確定。人們的焦灼變成了怒氣,尖刻的詰問幾乎把宇航委員會淹沒,八個月後,我接到邁克爾的電話:

    “白女士,‘諾亞方舟號’定在明天升空,宇航委員會再次請你作為特邀貴賓出席。”

    在傳真電話中,他的神情和聲音都顯得疲憊。我揶揄地說:

    “這八個月夠你受吧。記者們的尖口利舌我是知道的。”

    邁克爾苦笑道:“還好,還沒有被他們撕碎。但無論如何,我們要為這次行動負責,為兩個宇航員的生命負責呀。”

    我歎息道:“我理解你。不過八個月時間實在是太漫長了。保羅和田青是怎樣熬過來的呢?--也可能是杞人憂天吧,”我開玩笑說,“良宵苦短,說不定他們已經有小寶寶了。”

    邁克爾大笑道:“這倒是絕對不會發生的。為了保證試驗的準確性,我們對兩人做過最嚴格的檢查,保證他們在進入黑匣子前,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是童身,按照計劃,他們的婚姻生活必須從到達巴納德星係後才能開始。”

    這些話激起我強烈的反感。我冷冷地說:

    “邁克爾先生,很遺憾我不能出席飛船升空的儀式。你知道,文學家和科學家曆來是有代溝的,我們歌頌生命的神秘,愛情的神聖;而你們把人和愛情看成什麽呢?看成可用數學公式描述的,可以調整配方的生化工藝過程……不不,你毋須辯解。”我說,“我知道你們是為了人類的永恒延續,我從理智上承認你們是對的,但從感情上我卻不願目睹你們對愛情的血淋淋的肢解過程。請原諒一個老人的多愁善感和冥頑乖戾。很抱歉,再見。”

    我掛上電話。

    胡狼在牆上的鏡框裏嘲弄地看著我。對,他和邁克爾倒是一丘之貉,甚至他比邁克爾更偏執。如果85年前他能手執鮮花,從人體傳真機裏安全走出來,我肯定會成為他的妻子。不過,我們可能會吵上一輩子的架,甚至拂袖而去,永不見麵,我們的世界觀太不相同了。

    但為什麽在他死後的85年裏,我一直在痛苦地思念著他?

    愛情真是不可理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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