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難以啟齒,拓跋玉卻把它放在心裏接近十年,連張德妃也沒有告訴。他一直覺得它是深壓在心底的石子,無論何時都撈不上來。此時卻覺得它就在嘴邊,還在蠢蠢欲動。

    “這件事,跟我有關係。”拓跋玉坦然地對李未央說起了自己心裏的隱事,他直覺地相信這個少女,“當年大內侍衛發現有外人混入禁宮,於是四下搜查。我正好下學,走到半道,看見一條黑影手持長刀從我們身邊掠過,當時我隻有六歲,心中有些恐懼。那黑衣人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一道宮牆之後。片刻之後,大內侍衛統領牟放已領著人馬追了下來——”說到這裏,當時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現,拓跋玉的嗓音不由得有些沙啞,語氣也變得異樣:“侍衛統領追問我們,到底黑衣人去了何處,其他人都嚇壞了,支吾不能語,唯獨我開口說,那黑衣人向西北方向而去。”

    李未央被他的目光燙了一下,抿起嘴唇,心底也隱隱有一種預感,隻怕這件事還牽扯到宮廷的某個秘密。

    “那個方向,正是劉嬪居住的翡翠宮的位置。侍衛們將翡翠宮團團圍住,父皇也來了,他親自派人搜查,不想從劉嬪宮裏查出與宮外的周王叔來往的密信,周王叔當年與父皇爭奪皇位,全家都被下了天牢,現在卻從皇帝妃子的宮裏搜到她與周王叔勾結密謀篡位的密信。你想想看,父皇會饒了她嗎?”

    拓跋玉說著,麵孔帶上了一絲涼意。

    李未央不說話了,她已經知道了這個事件的結局,皇帝一怒賜死劉嬪,又將周王叔全家抄斬,後來,拓跋真就被帶到武賢妃宮中撫養,武賢妃向來和皇後交好,所以拓跋真自然與太子情同手足,對皇後尊崇備至。但是這段曆史,卻被武賢妃特意隱瞞了,皇帝對外隻說是劉嬪病故,算是全了拓跋真的臉麵。其實明眼人都清楚這裏頭的關節,劉嬪身份低賤,又生下龍種,自然有人覺得她打眼,於是設計陷害。

    李未央笑了笑:“這幕後之人很了解陛下的心思,知道他想要殺了周王斬草除根,便為他找了個這麽好的借口。”

    拓跋玉一下子愣住了。

    李未央的聲音平靜而且沒有一絲感情:“你還不明白嗎?很多事情,並不需要看的太複雜,甚至與七殿下你毫無幹係,你看到黑衣人,就說了實話,這並沒有什麽錯的。更何況,真正殺了劉嬪的人,一是幕後的黑手,二是皇帝陛下。劉嬪是否與外人勾結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隻要舍棄一個後宮美人,就可順理成章地將周王連根拔起。”

    拓跋玉如何不知道這些道理,隻是他卻為此深深內疚,若不是他,劉嬪也許還有一線生路。他這一指,等於是幫幕後黑手把罪名扣了個十足。正因為如此,拓跋玉始終對拓跋真有一絲忍讓,有因為補償心理而生的愧疚,又有些物傷其類,同是皇帝的兒子,有時候不得不麵臨血腥殘酷的屠殺。

    “你說得對,這件事情,關鍵是看父皇的態度,如果當時他肯相信劉嬪,也不會讓三哥自小失去母親。”拓跋玉低聲道,臉上的神情漸漸轉為苦澀,還有種無法形容的複雜。

    李未央突然笑了,現在這種緊張的時刻,她的笑容顯得特別突兀,拓跋玉吃驚地望著她,李未央的神情越發地冰冷:“不要再用你那可憐的同情心去套在拓跋真的身上,不如實話實說吧,其實拓跋真早就猜到幕後黑手是誰了。”

    拓跋玉皺起眉頭。

    “這件事情,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呢?”李未央微笑著問道。

    假山後麵的李敏德,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三姐說這句話,分明是說……

    “武賢妃。”拓跋玉這樣回答。

    李未央的笑容顯得很溫和:“是啊,武賢妃,她有著永平侯府做後盾,又一直頗得陛下寵愛,可是她最大的弱點,就是她沒有兒子。這怎麽辦呢?自然是搶來別人兒子,可是其他人她不敢動也不能動,最好的人選當然是沒有身家背景卻又生了三皇子的劉嬪了。”

    拓跋玉沒有說話,盡管他覺得武賢妃不像是這樣殘忍的女人,可是直覺上,他覺得李未央是對的。

    “害死劉嬪的人究竟是誰,陛下知道,皇後知道,拓跋真一定也知道。最重要的是,他選擇認賊作母,甚至如今在他已經有了回擊之力的時候,他也表現得十分孝順平靜,現在他大可以為劉嬪報仇了,可是他到現在還是武賢妃的好兒子,永平侯爺的好外孫,你還不懂嗎?他為了帝位,什麽都能忍耐!即便讓他跪下來舔武賢妃的腳丫子,他也毫不含糊,他就是這麽一個無恥的人!”甚至於,拓跋真就是拿準了拓跋玉的那一點愧疚,拚了命地在榨取利用價值。

    這個人,真是比魔鬼還要可怕。

    “你把三哥說的太殘忍了。”拓跋玉不讚同地皺眉頭。

    李未央哈哈一笑,心想你還不知道他比你想象的還要殘忍,一個能夠將相濡以沫甚至不惜為他去死的發妻砍斷雙腳乃至於最後賜死,這樣的男人,你能希望他是個良知尚存的人嗎?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若是不想成為魚肉,你隻能做刀俎!”李未央冷冷地道。

    今天她已經說的足夠多了,她已經沒有興趣再說下去,要說不公平,這世上沒有人比老天爺對她更不公平的!因為出生的時間不吉利,就被趕出了李家,若不是要和三皇子攀親,她恐怕一輩子都做不回李小姐。在無數個和陰暗悲傷為伴的日子裏,她也曾為此深深憤恨,偷偷哭著埋怨上天不平——的確是不公平,而且是非常的不公平。

    當年的憤怒雖然強烈,但也許因為自己早已親手摧毀了那些不公平,李未央長長地笑歎了一聲,語氣中有自負,有驕矜,有感慨:“隻要你掌握了天下,你說什麽是公平,絕對不會有人說半個不字!”說到這裏,李未央的目光灼熱,簡直像火燒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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