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戊聽到這裏,已是淚注雙目,恨湧心底,他是正宗的鮮卑元氏子孫,也曾師從博學大儒蘇亮讀經學史,對祖上的赫赫威名和蓋世武功他自然要比一個異族了解的更多,同樣,對先輩們的節掣之恨和屈辱之苦也要比一個外人領略得更深。

    自他記事起,他便經曆了元氏諸王在宇文泰的授意之下,殺死了姑姑元明月之事。其後,他又親見自己的阿叔,當時貴為一國之君的孝武帝元修在宮中飲酒後吐血身亡。雖然外界都說姑姑元明月生性放蕩寡廉鮮恥,雖說阿叔死後自己的阿爺才得以被推上了皇位,但在元戊的心裏,這都應當是元家的家事,該如何處置隻能由元家人自己來決定,而不該被宇文黑獺一介外奴幹預逼迫。

    阿爺登基後,阿兄元欽被立為皇太子,自己被冊封為武都王,阿娘也被冊封成為皇後,在外人看來,自己家一切都開始變得美好和令人稱羨,但隻有元戊自己知道,宇文泰便是橫在自家所有人頭頂上的那一片重得讓人窒息的烏雲。尤其當柔然屢屢來犯,而朝廷卻無力征討時,他常偷偷地看到阿爺在朝會後和阿娘抱頭痛哭,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伯父扶風王元孚,才知道原來是宇文泰在威逼阿爺迎娶柔然頭兵可汗的女兒並廢除自己母親的皇後之位,從此,幼小的元戊心裏,仇恨宇文泰的種子開始勃然生發。

    當他隨著被廢黜皇後之位的母親遠赴秦州擔任刺史時,當他在州衙內領受一條出自“皇帝”的旨意時,內心中對河陰之變的痛惜便會更加深刻一次,而胸腔裏對宇文泰的仇恨和殺意也會更加深厚一次,尤其是在他那仁恕慈悲、與世無爭的母親被逼去世後,時常盤旋在他腦海中對宇文泰的恨意便已然成了他夜不能寐的夢魘。

    是啊,母親!元戊一想到那張含恨而逝的美麗麵龐,被怒火炙烤的內心便如刀割一般地疼痛。這剮心的疼痛使得他不由得又想起當日與母親訣別的那個悲傷的夜晚:

    “人生來便是受苦的,而今阿娘苦難已盡,別無牽掛,隻是心中放不下阿欽和你,你要告訴阿欽,你兄弟兩人不要怨恨柔然人,不要怨恨鬱久閭氏,不要怨恨宇文泰,更不要怨恨你的阿爺,”乙弗皇後閉上了她往昔流光溢彩的眼睛,晶瑩的眼淚如噴湧的泉水般在如脂似玉的臉龐上肆意流淌:“蘇亮蘇景順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人才,有他教導著你,阿娘放心。你要好好跟著蘇師修業養德,爭取將來能給你阿爺和阿兄做一個造福百姓的社稷之臣。阿娘久沐佛澤,今日便要到佛祖座前侍奉了。阿娘此生別無他願,隻求皇帝聖壽萬年,天下富足安寧,縱死也沒有遺憾了。”

    都說亂世人命賤如草,可誰又能體會身在帝王之家卻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又是一種何樣的悲哀和無助,元戊緊緊地閉著眼睛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翻江倒海的悲傷和恨意在外人麵前泛濫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過了半晌,他猛地甩了甩頭,深吸了幾口氣,睜開泛紅的眼睛看著一臉淡然的程越,顫抖著嘴唇喃喃道:“家門福薄,慈親永訣;社稷不幸,巨蠹橫廷。你說的沒錯,本王確實是個苟且偷安的懦夫,是個不忠不義不臣不孝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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