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玩笑話,二人笑鬧成一團,最後漸漸安靜下來,和以往一樣,靜靜看著河水發呆。

    此刻李素的腦中漸漸生出一股警覺。

    剛才的玩笑話,細細品位一番,或許不完全是玩笑。

    李世民是個怎樣的帝王?他雄才偉略,他氣吞萬裏,他是中國曆史上唯一一個令異國番邦心甘情願稱之為“天可汗”的君王。

    李素跟李世民認識大半年了,這大半年裏,李世民在李素麵前表現出來的是無比的寬和,親切,李素甚至能清楚感覺到李世民對他有一種淡淡的如同親子侄般的寵愛。

    然而,李世民真是那種寬厚和藹的長輩嗎?

    寬厚和藹的人,不可能創出如此空前絕後的盛世氣象,一個被番邦稱之為天可汗的人,必然有著令番邦敬畏懼怕的資本,對他的稱號不是奉迎溜須而來,而是真真實實憑著果決狠厲的性格,以及麾下一支無敵與天下的唐軍精銳生生打出來的。

    東陽是他的女兒,盡管這個女兒自幼與他疏離,可女兒終究是了解父親的,所謂寬厚和藹,隻是他在世人包括在李素麵前表現出來的假象,誠如東陽所言,如果李世民和別人一同掉進水裏,李世民會毫不猶豫先把那個和他一同溺水的人弄死,岸上救他的人便隻剩下唯一一個選擇……

    天家寡薄,帝王無情,李素忽然間生出一股警覺,暗暗提醒自己,以後在李世民麵前一定要小心點,可以當他是披著羊皮的狼,但不能當他真是一隻羊,會要命的。

    一隻溫柔的柔荑輕輕推了推他。驚醒了沉思中的李素。

    “剛才王直在,我不好相問,你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要救鄭小樓?”東陽問道,嘴角微微一抿,東陽輕輕地道:“你平日總說隻願平凡庸碌到老,遇事能躲則躲。今日的你,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李素歎道:“鄭小樓能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衝冠一怒,他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而我,作為他的主家,應該為他做點什麽,不能保證一定會救出他,但我會盡力,盡力到事情已經毫無轉機。已然絕望的地步,我再放手,對得起他,亦對得起自己……”

    “以前呢?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人總會變的,因時因勢而已,當初你還住在太極宮,沒被陛下賜予封地的時候,我和我爹還隻是為溫飽掙紮的農戶。那年冬天,我一覺睡醒。發現米缸空了,家裏一粒糧食都沒有……”李素嘴角露出苦澀,歎道:“那真是一段窮困得讓人絕望的日子,那天夜裏,我和我爹都餓著肚子,爹很早便睡下。而我,為了扛餓,灌了一肚子的涼水,坐在院子的火堆下連夜造了一個馬桶……”

    東陽眼圈泛紅,盡管隻是一段塵封的往事。可她仍為眼前這個男子深深地心疼著。

    李素笑道:“第二天一早,我背著做好的馬桶,去了村裏最富的地主家,你現在的封地曾經就是他們家的,我餓了一整晚,早晨去他家時腿都是發虛的,進了他家的後門,我二話不說直奔茅房,當著管家的麵裝好了一隻馬桶,用別人的拉和撒,換自己的吃和喝……當我扛著一袋糧食回家後,我爹也回家了,三九隆冬裏,他光著膀子跳進冰冷的水裏,幫地主家挖溝渠,回來凍得嘴都發紫了,才換得那麽寥寥可憐的幾文工錢……”

    沉重的話說完,李素發覺肩頭已濕,扭頭一看,東陽伏在他肩上,哭得梨花帶雨。

    “恨不今生早與你相識,當初你和你父親便不會吃這許多苦楚了,李素,以後一切都會好的,你想做的事放手去做,就算將來你一無所有,一切還有我……”

    李素為她抹去眼淚,笑歎道:“其實啊,今生能遇到你,對我來說,很不可思議了。”

    “……其實大家活得都不容易,鄭小樓如是,馮家那個可憐的丫鬟如是,曾經的我,亦如是。如今時勢已變,我家的日子富足了,並不等於我會遺忘曾經窮困的日子,我是農戶子弟出身,這輩子無論我走到任何高度,出身並不能改變,所以,我亦隻是卑賤的一員,他們的苦處,我懂,正因為懂,所以我要幫這個忙,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幫的不是鄭小樓,而是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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