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隩室雕甍寂不嘩,佳人停繡傍窗紗。

    翩翩禲魊何為異,天遣侏儒伴俊娃。

    話說瞿琰聞兄瞿璿患病垂危,飛馬星夜回家,見母兄二嫂禮畢,聶氏哭道:“你哥哥幾遍價發昏,隻待斷氣。幸小叔回家一見,萬千之喜。”瞿琰心忙步急,也不答言,徑入臥房裏來。隻見瞿璿臥於榻上,兩眼微開,僵臥不動。瞿琰將手細候鼻息,單有一絲出氣,忙喚取淨水、燈火、筆硯來,撒開頂發,步罡撚訣,噴水畫符,就於燈上焚化,用熱湯調勻,攙起瞿璿灌下。眾人看了,暗笑道:“又來胡弄。人已將死,用此何益?豈不是鬼門上貼符哩!”瞿琰見一窩子人捱捱擦擦丟眼撇角,明知是眾人笑他,他也不理,緊緊將瞿璿攙住。未及一餐飯間,病人腹中骨都都幾陣作響,瞿琰令健婢抱瞿璿坐於淨桶之上。

    少頃,隻聽得後宰門豁剌地振動,恰似呂梁洪開閘一般,乒乒乓乓傾下水來。瞿琰不住將熱湯接應,瞿璿忽開口叫了一聲:“阿呀!”瞿琰道:“好了!既能呻吟,則氣轉矣。但困憊已極,且暫臥片時才好。”依然扶於榻上睡了。未及半刻,腹中又響起來,複攙扶大解。如此一連行了數遍,瞿璿才省人事,開眼看了瞿琰,問道:“三弟何由在此?”瞿琰道:“我為二哥得恙,星夜前來看視,如今覺好了些麽?”瞿璿點頭道:“這會子胸內寬了大半。”瞿琰道:“哥哥且不要言語,寧神靜睡,從容調攝。”瞿璿依言,閉目睡了。眾人揭開淨桶看時,原來是滿滿一桶臭黑之水。眾人方信瞿琰的仙符妙術,無不稱羨。

    瞿璿自解下了黑水,遍身腫脹皆消,胸膈寬舒,漸思飲食,數日間便能行動。瞿琰接母親、大兄、二嫂聚於一處,取劉仁軌夫婦所送禮物,逐一交與,將日前征剿骨查臘並番王事跡備細陳說,合家歡喜。又對聶氏道:“我做小叔的有一句切緊的言語要對二嫂說知,休得見憎多口。”聶氏道:“叔叔有話便講,奴家怎敢嗔怪?”瞿琰道:“向聞人講二哥病症,因為無子娶妾一節,與二嫂反目,以致狼狽。不知真否?”聶氏道:“果實為此得了蠱疾。叔叔問及,有何議論?”瞿琰道:“嫂嫂向來百能百會,幾多的伶俐,豈不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又不聞俗諺講,四十無兒當娶妾?二哥那一點念頭,亦係正理。嫂嫂和他慪氣,也覺有幾分不是處。”

    聶氏道:“奴家雖係女流,豈不識後嗣為重?我為嫂的也曾產下幾個孩子,不幸夭歿。單單一個姑兒,兀自留他不住。這是你哥哥命運該載,與我何幹?日前一霎時抵死要娶妾,非我妒忌不賢,阻你哥哥高興,隻為著『知命而守』四個字。你看那做皇帝的,有三宮六院,嬪妃采女,不要說那產育多的,便是一人產一個孩童,不知多多少少的太子哩,為何也有幾朝天子駕崩之後,請別人子孫做皇帝?又看那宦室富翁,大妻小妾堆房塞屋,也有斷種絕代的,總是八字中不曾栽種得男女的根基。縱使討一萬個小老婆,也是枉然。故勸你哥哥安分守己,一夫一婦過去罷了。況大伯繼娶姆姆,天幸得了侄子。又有小叔青春年少,若討了一房嬸嬸,怕不會生出孩子來?怎愁員外絕下宗嗣?這都是你哥哥過慮處。還有一句話不好啟齒。今是一家人,講也無害。你哥哥少年縱性,不聽我良言勸諫,終日尋那小夥子玩耍,未到中年,身子卻似鼻涕一樣軟的,動不動就叫腰酸背痛腳筋抽,頭暈眼花心膽顫。巴到天晚,吃了三杯下肚,放倒頭齁齁覓睡。縱使南倭北韃殺到牀前,他把頭鑽在被窩裏,拳手縮腳,鼻孔朝天。若肯轉動一動時,我聶氏舌尖也索爛盡。如今二官人、二爹爹肉身在這裏,我做渾家的終不成造意屈陷你哩!媚姨、小叔、大伯、姆姆一家骨肉在此,請揣摩酌量一番看,你道恁樣人娶了偏房,生得出兒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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