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聘才送了富三出門,唐和尚即叫人去請他兄弟。聘才剛進屋子,隻見李元茂闖將進來道:“今日才尋著你,店鋪裏那一家不訪到,原來搬在這裏。”聘才道:“我也搬出來不多幾日,因為有些事情,所以還沒有來看你,並看庾香。”即問:

    “庾香近來可好?”元茂道:“好是好的,前月王家寫信與太老師,明年二三月間要替庾香完姻了。就是我那頭親事,孫家常來催,本來年紀都不小了。我寫稟帖與老人家,尚無回信。

    半年來也不寄一個錢來,今日已是二十五了,看光景,年內有信也未必到,這便怎樣?如今有四十多吊的館子賬,零星費用也須二三十吊。衣服是當完了,也要贖出兩件好拜年。你替我想個法兒才好。”聘才道:“不瞞你說,難道你還不知道,我近來被人訛詐那件事,也費了好一堆錢。如今我又閑住在此,若說起錢,真一個也沒有。算起來,今年的錢也花得不少,誰想到今日呢。我又沒什麽衣服,除了外邊挪借,連當都沒有當的。”元茂道:“你裝什麽窮?我借了難道不還你麽?此番老人家有信來與我辦喜事,至少也有五百兩銀子。如今你借四十兩銀子與我,或是一百吊錢,就好過去。不然,我竟死了。好人,好人!你不要作難。”說罷作了兩個揖。聘才冷笑道:“這真奇了,你也不去想想,我又不曾做官,我又不曾發財,你怎麽當我是有錢的?告訴你,你不過幾十吊錢的賬,我是有幾百吊呢。你不信,我給你瞧瞧。”便從靴掖子裏取出幾篇帳貼來。李元茂接了細瞧,是裁縫帳最多,有二百幾十吊,館子、莊子的帳也有二百來吊,還有些零星帳幾十吊,算來有五百餘吊。元茂道:“怎麽一下就有這許多?這還了得!”聘才道:“還有些沒有送單子來呢。此時連帳,連寓中的澆裹,並新年的花消,總得要八百吊錢方下得去。此時兩手空空,就有幾件皮衣,又要穿的,也當不得。我實在自顧不暇,怎麽能從井救人?你或者倒替我張羅,你那兩個舅子可以商量麽?”元茂歎口氣道:“你還題這兩個寶貝,天天白吃白喝,沒有見他作過一回東。就是孫老大,也欠了好些帳,這兩天躲著不出來呢,隻怕他要問我商量。”李元茂無頭無尾話講了好些,聘才隻得留他吃了飯。元茂到聘才房內搜著個煙具,便要吃煙,開起燈來咕咕咚咚的,鬧得聘才心裏發煩。已到二更,聘才催他回去,元茂隻是不動。聘才道:“你回去遲了,那裏關了門怎麽好。快些回去罷,此時也不早了。”元茂道:“我今天歇在這裏罷。”聘才道:“我隻有一副鋪蓋,怎麽睡得兩人!”元茂道:“不妨,你蓋一床大的,那一床小的給我。兩人再蓋些衣服,就不冷了。我們這一年沒有同榻,今日正好談談。”聘才無奈,隻得由他。元茂不知好歹,吹了煙又要吃果子,停一回又要點心,把聘才那個四兒呼來喚去,忙個不了。聘才歪躺在一邊,也不去理他。

    到了三更,四兒來請聘才,說唐和尚請說話。聘才來到和尚房中,見炕上開了燈,屋中點了兩支蠟,照得雪亮,銅爐內火焰薰人。旁邊小方桌上有幾碟殘肴,一把燒酒壺,卻不見和尚。聘才坐下等他,等了一回才來,說道:“偏偏要解手,忽然水泄起來。”叫人打了盆水,淨了手,坐了說道:“日間所說的事,方才兄弟來,我對他講了,他說可以,兩個缺是一天到的,卻是湖北在前。如今作個弊,將貴州放在前麵,也無妨礙。雖然一倒轉來,也是個作弊。我兄弟說與富三爺沒什麽交情,不犯把這大情白送給他。貴州一任抵不得湖北一年,這是人人知道的。此事還要你去對他說。”聘才道:“這個自然。但不知令弟可拿得穩?”和尚道:“千穩萬穩,並不是撞木鍾。事成了才要,你能擔這擔子麽?”聘才道:“這有什麽不能,富三爺是有錢的人,且做事極爽快的。但不知令弟要多少謝儀,有個數目,我好去說。”和尚道:“這事若別人去講,就了不得,三千五千兩也不算多。我說是我的至好,這個情算在我做哥哥的身上,因此他隻要三千吊錢。若說這個缺,一到任就有兩萬銀子的現成規矩,這三千吊錢算什麽,核銀子才一千二百兩。你叫他開張銀票來,橫豎這個數兒,成功了,我也不想他什麽,多吃他幾天就是了。”聘才心內算計一番,便又問道:

    “適或那邊嫌多,還可以減些不可以呢?”和尚道:“這個就減而又減,除了我兄弟之外,別人也不能作主。你明早就去說,這事很快,二十九日就可引見。如今的事,要老練,恐怕事後更改。你明日就要將他這筆錢存一個鋪子裏,說明日子去取方好。若事成了,長長短短起來,就不光鮮了。”聘才道:“這個我知道,明早我就去。”又坐了一坐,即自回房,見元茂和衣睡著,已經鼻息如雷,聘才叫醒了他,又另將一副鋪蓋給他睡了,自己也便安息。把富三的事想了一會,又將自己的帳算了一會,已到五更。略睡片時,即見天明,便叫起家人,吩咐套車進城。淨了臉,吃了點心,穿好衣裳,李元茂尚未睡醒。

    聘才推醒了他,說道:“起來罷,我要進城去了,沒有人在家照應你。”元茂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翻一個身將被蒙了頭,又睡著了。聘才好不煩躁,看這光景是不肯起來,隻得叫四兒在家看守屋子,另帶小使騎了馬出門找富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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