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前回書中梅士燮赴任之後,一切家事,內而顏夫人掌管,外而許順經理,井井有條。子玉仍係讀書,經籍之外研磨諸子百家。到花晨月夕,則有二三知己,明窗淨幾,共事筆硯。

    或把酒清談,或題詩分韻,所來往者劉文澤、顏仲清等為最密。

    而怡園徐度香一月間亦過訪幾次,或遇,或不遇。

    蓋度香局麵闊大,現處福地,為富貴神仙,所以幹謁謁紛紛而來,應酬甚繁。

    即遇無事清閑之日,又須為諸花物色,茶靡石葉之香,鹿錦鳳綾之豔,雖傾倒一時,然較之小樓深處修竹一坪,紙帳開時梅花數點,反遜於玉、竹君等之清閑自在也。

    卻說魏聘才其人在不粗不細之間,西流東列,風雅叢中,究非知已;繁華門下,盡可幫閑。目下與李元茂同住梅宅,一無所事,唯有出外閑遊。而元茂又另是一種呆頭呆腦的脾氣,與之長處,實屬可厭。聘才思量道:“我進京來本欲圖些名利,今在京數月,一事無成。且梅老伯又到江西去了,要兩三年才回,王老伯終是大模大樣,絕無一點關切心腸。長安雖好,非久戀之鄉,不如自己弄得一居停主人,或可附翼攀鱗,弄些好處出來,亦未可定。

    我想富三爺交遊最闊,求他覓一機會,不甚為難。”主意定了,就坐車進城,來到金牌樓富宅,先著小使到門上一問。

    聘才聽說三爺不在家,在對門貴大老爺處打牌,小使出來,聘才道:“貴大爺我去年卻拜過他,未曾見著,今日正好拜他。”即到對門來,傳進片子,聽得裏麵叫:“請!”開了兩扇中門,聘才進去,卻是小小一個院落,隻見貴大爺從正廳上出來,迎上前,與聘才拉了手,讓聘才進屋內炕上坐。聘才道:“兄弟來過幾次,總值大爺出門,偏偏遇不著。”貴大爺道:“兄弟差使忙,輕易不出城,倒常想同富三哥出城找吾兄逛一天,不是他沒有空,就是我有事,再停兩天就好了。”又講了些閑話,聘才留心屋內卻也收拾幹淨,一並是三間,東邊隔去了一間做書房。院子內東邊是粉牆,西邊一個月亮門,內有一扇屏風擋著,想必是內室了。隻見炕上掛一幅藍地白字的回文詩句,一幅冷金箋對子,是戶部總理寫的。兩旁是八張方椅,東邊擺一書桌,一盆小小盆景,一麵是幾張方杌。聘才正要開口,貴大爺道:“富三哥在此打牌,就在那屋子裏,咱們那邊坐罷。”就讓聘才進去。走到書房門口,有一小廝揭起了一個香色麵簾,聘才跨將進去,隻見富三將牌望桌上一放,打了一個嗬欠,伸了一伸腰,見了聘才便站起來,笑嘻嘻的道:“久不見了,好嗬?”聘才拉個手,見屋裏尚有兩人,一人麵南,一人麵北,那麵南的即起身照應,那麵北的便似照應不照應的,略把身子鬆一鬆,就坐了,仍看著手中的牌。聘才看那上首一位的相貌,一臉酒肉氣,兩撇黃須,一雙蛇眼,衣帽雖新,不合官樣,約有四十四五歲。下首一位,已有五十餘歲,是個近視眼,帶了眼鏡,身上也是一身新衣。聘才便問道:“這兩位沒有請教貴姓。”那上首的即答道:“姓楊,我是這裏的街坊。”又問那位年老的,老年的慢慢的答道:“我姓閻。”貴大爺道:“這位閻簡安先生,是華府中的師爺。那一位是精於地理的,又是富三哥的幹兄弟,就在東胡同那大宅子裏,號梅窗,行八。”說罷,小廝移了一張凳子,就放在富三上首,大家坐了。富三道:“你好嗬!你在城外天天的樂,你也不來瞧瞧哥哥。你知道哥哥惦記你,你就不惦記我。我找你兩三回,你躲著不出來,你天天兒瞧戲,好樂阿!”聘才笑道:“那裏的話。那一天不想著三爺。因我老伯到江西去了,一切家事是托兄弟照應的,所以事情多一點兒。”那姓楊的便問聘才道:“足下在梅大人宅裏?”聘才道:“是。”因問道:“認得梅宅麽?”那人道:

    “怎麽不認得?他們塋地的樹,還是我種的呢。”貴大爺道:“這楊老八的風水是高明的,我們內城多半是請他瞧的。”聘才便又拉攏起來,隻有那個閻簡安是冷冰冰的,隻與富、貴兩人講話。富三爺道:“歇了罷,這牌打得悶人,就是我輸了,算帳罷。”閻簡安便道:“怎麽就歇?方才打了兩轉。”梅窗道:“算了,不用來了。”於是,大家起身散坐,點籌馬,是閻、富兩人輸了。聘才道:“倒是我吵散了。”富三一手捶著腰道:“我本來不喜歡這個,輸了錢還惹悶。”閻簡安道:“可不是。”楊梅窗笑道:“誰叫你們打得這麽燦頭?將牌都亂發的,不輸你輸誰?”閻簡安笑道:“你好,我瞧見你幾時又贏過錢?不過會訛人就是了,隻好在我與富三哥麵前混滂,在貴大哥跟前就不能了。”大家說笑了一陣,貴大爺即命小廝拿出酒肴來,是四五樣葷素菜,一壺黃酒,賓主五人小酌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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