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大元打來電話,說北京正在下大雪,老天爺在掉白胡茬,可以堆雪人啦。我說,可是澳洲的一月太陽正烈焰當頭。

雪封冰凍的日子,正是海外遊子回望故鄉的依戀。眼前是陽光燦爛,穿吊帶裙,吃冰淇淋。在大海衝浪的澳洲,卻偏想念著中國的冬日,飄雪的快樂。

折一枝樹丫,剪掉雜葉。把棉花染上紅墨水紮成一朵朵梅花,灑幾滴香水,拴在樹丫上,插在花瓶中。頓時,一枝冷豔的紅梅,降低了室內的氣溫。接下來就想有關雪的事,陪伴紅梅靜靜地開放,打發這悶熱的夏夜……

那是十年前,與我一樣愛好冬泳的小夥子小黃決定陪我雪中橫渡長江。把棉衣扔在河灘上,我們跳進了長江水中。“哇,好冷!”一陣冰涼的快意刺激著全身。我們由北岸向著長江南岸遊去。江中,聽著雪花落水那一瞬間的“刺絲”妙音,我們忘掉了刺骨的冷,興奮地與雪花同漂。碧波蕩樣的江水揉動著南岸月亮岩的倒影,鮮紅的泳裝提純了青春的曲線,我們在歡笑中橫渡過長江。可是準備返身遊回北岸時,小黃腳抽筋,不能再遊。我們隻有坐輪渡返回,但我們身無分文,船長不知是被我們雪中冬泳長江感動,還是見我們冷得發抖,讓我們不買票就上船。船上的乘客望著我們兩個雪中半裸的男女,笑的、罵的、喝彩的都有,我們倆在略顯尷尬中又露出幾分得意。

讀大一那年,趁寒假,與幾個男女同學去爬峨眉山。晚住金頂,由於怕冷,上廁所時就裏著棉被去。被值班的小和尚發現,他跟著我追到女廁所門口,我說幹什麽?他說以為有偷棉被的。我大笑,我不會在大冷天跑上山來偷一床棉被。一夜聽風雪在鬆濤中呼呼地響,早晨起床,見地上的雪潔白無瑕,卻有動物們的腳印。每一棵鬆樹上都結滿了冰雪花,在陽光的照耀下成晶瑩的、粉紅的、紫色的、翠綠的千姿百態的新娘裝,這是我見到最美的新娘裝。男生們早已用劃拳的方式劃出一個雪人扮演者——宋光群。以他的身體塑一個雪人,但臉露出來一同拍照。突然他發出蒼老的聲音:“姑娘嫁給我吧,我已等你很久!”我笑著一下撲在他——雪人的懷中。而今我不知他在哪兒,我已二十年沒見到他了。

1995年夏季到青藏高原旅遊。在八月飄雪的“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的石碑前照相。決心要留下一張紅梅傲雪的姿勢,於是脫掉軍大衣,穿一條紅連衣裙拍照。雪落在光著的胳膊上立刻化了,一身冒著霧氣。開車的賀師傅問我冷嗎?我用磕磕巴巴的牙說,不不不冷——阿嚏!然後抓了一把5231米處的雪拌著糖吃。我知道我帶不走高原的一片雪,它們永遠屬於雪山。

“嘟…嘟…”大元又打來電話,說他正與幾個哥們雪天喝雪酒,雪日酒日嘛。我說我正在讀華茲華斯的名句:“在落葉薔薇的灌木叢中,一個被遺棄的鳥巢盛滿了白雪”。大元說,那他要在那個廣大遼闊的、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裏“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雪,自在地飄舞,我的紅梅如火炬把自己舉在白雪中。但這一場雪,不是掉白胡茬的那一場雪。這是澳洲冬季七月的雪,從新南威爾的雪山、維多利亞阿爾卑斯山飄來,它們像初生的孩子,它們的力量就是除舊布新的力量,它們紛紛揚揚地下著,如天空在脫皮,明天,澳洲又有一個年輕美麗的天……

2005年2月 Geel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