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幢位於墨爾本城北的古宅,已經很老了,確切的年齡無法可考,至少有一百五十歲了。墨爾本城北有片老城區,它是其中的一幢。從落成的那天起,它就一直默默地聳立在那裏,眺望著港灣,迎送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抵擋住從海上掠過堤岸的風,守衛著墨爾本城的寧靜美麗。

    古宅盤踞在離唐人街不遠的黃金地段,一幢赭紅老磚砌成的二層樓房,它早已退出曆史的舞台,像一個垂暮的老人,不再被人注目和欣賞。它的前麵是拔地而起的新式高層建築,五星級酒店,時髦的玻璃牆閃著淺藍光澤。四周都是一些它不認識的現代派樣式、流行的風格。這幢大宅,和它同時代的那群老屋,曾經是驕傲的、高聳在港灣的坡頂。現在老了,低伏下身軀佝僂下腰,一副自慚形穢、退避三舍的不屑模樣。

    在漂泊的歲月裏,我曾在這樣一幢古宅裏住過半年。那時我就像一隻渺小的寄居蟹,蟄伏在一隻年代久遠的空貝殼裏,因為有我的韌性,使它有了曆久彌新的存在意義。老屋的主人早就不在了,他的後人也不知去了哪裏,現代人不願在這房子久住,年輕人更不願在裏麵安家落戶,都住到更新更好的房子裏享受快節奏的人生了,隻有我這樣的無根一族,暫時在墨爾本落腳的新移民、打工仔、留學生,偶爾會光顧,寄老屋籬下棲身一段日子。

    我租住的這間臥室,是帶壁爐的底層房間,有老式的烤火的壁爐,長長的百葉窗,對著後院的一片青枝綠葉,冬天的陽光斜斜地照著,所有的物體如靜物畫般寧靜而安詳。美中不足是它過於陳舊,天花板和四周的牆壁都積蓄了百餘年的灰蒙氣息,屋頂的鳥兒傳遞著曆史的蜚短流長,門前的暗綠色鑄鐵花飾圍欄也是金屬遺跡,壞了再也配不到。那厚重的木門上,有菊花狀的銅質底座,把手式的扣環,磨掉的油漆下露出細細的光亮,穿越時空,被我,一個來自中國的新移民啪啪扣響,那是一種穿透百年滄桑的聲響,沉達我心底,令我暗暗吃驚。在沒有電子門鈴的十九世紀,當這門環扣響的時候,也一定會聽到屋裏的女主人,踢踢躂躂地跑步來開門,迎接丈夫回家吃飯,該是多麽的高興和熱鬧。

    生命在延續,生活像一本看不完的書,古宅已幾易其主。我推測它始建

    於淘金時代,賺了第一桶金的人,開始湧入墨爾本城,在城北靠港口很近的地方,逐漸蓋起了這些古典的、維多利亞式的小樓,一幢一幢,成了當年的時髦,甚至是墨爾本的一大亮點。不能說是豪宅,但也稱得上風流一時。我每天晚上下班回家,擰亮燈開關,頓時昏暗的屋子亮起柔柔的溫暖的光。100多年前,是誰的手,每天擰開,又關上它。純銅的開關設計別致,像一隻精致小乳房,金黃鋥亮,乳頭上下,燈光明滅。我的手指在那隆起的金色上滑移,摸到隔世的另一種生活,下意識中想找回什麽,又什麽也找不回。以前在老屋生活過的人,他們的婚姻與愛情,出生和老死,種種愛的聲音和氣息,都被老屋的牆壁、天花板和地板吸收,成為這房屋的一部分,深藏而不露痕跡。睡在這樣的老屋裏,我從未經曆的夢便常常出現,有個叫瑪麗安娜的少婦,貌美如花,會在夢裏和我對話,說起後院草莓的事,而那晚,我剛好蓋著一床有草莓圖案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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