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吳又可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女殺手柳飄萍,居然溫柔地蜷縮在自己的懷裏,頓時驚恐地大叫一聲,像一隻突然撞見了老虎的小兔子一般,猛地一下跳了起來。柳飄萍也被吳又可驚醒,她回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臉頰微微一紅,轉過身去,若無其事地起身回到洞口邊坐下了。吳又可撓了撓後腦勺,幾次張了張口,可是又不知該說點什麽,最後還是閉上了嘴巴。氣氛一時尷尬到了極點。“你給我講個故事吧。”柳飄萍忽然開口道。“啊?”吳又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不是說你去過很多地方嗎?索性眼下無事,不如你給我講講你的經曆,來解解悶。”“啊,好,好。”吳又可一聽這話,頓時來了興致,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去,可是忽然間又起了心思,調皮道,“講故事有什麽意思,不如我唱幾首曲子給你解悶吧。”“你的曲子太難聽,越聽越悶,悶得我想殺人。”柳飄萍很難得地回應了吳又可的玩笑,隻是這玩笑聽著可實在有點嚇人。吳又可嘿嘿憨笑著,略微想了想,給柳飄萍講起了自己和師傅在北方草原上,和蒙古人打交道的故事。吳又可年歲雖然不大,但是自幼走南闖北,確實經曆過不少事情,加上口才不錯,即使是平淡瑣碎的經曆,也能夠講述得繪聲繪色,柳飄萍很快就聽得入了迷。見到柳飄萍著迷的模樣,吳又可更加來了興致,不停歇地一連講述了幾個小時,從北方的蒙古草原,講到了中部的洞庭湖泊,又講到南方的泉州海港,到神秘莫測的南疆,到四季如春的春城昆明,直講得口幹舌燥,嗓子冒煙。吳又可舔了舔嘴唇,道:“別光我一個人在這裏嘚吧嘚吧,你也給我講講你的經曆吧。”柳飄萍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的經曆還無趣的,每天都差不多,實在沒有什麽好說的。”吳又可擺擺手,一臉不信地笑道:“你可別說笑了,你這麽小的年紀,就已經是楊應龍手下的一等殺手,你的經曆若是都算無趣,那天底下的說書人,隻怕都得餓死吧!”柳飄萍輕輕搖搖頭,一本正經道:“真的沒什麽好講的,做殺手很悶的。”吳又可哭笑不得,道:“那你就給我講講,你是怎麽成為一個殺手的唄。”柳飄萍想了想,道:“也沒什麽特別的,和大家都差不多。我幾歲的時候,我媽就病死了,我爸每天好吃懶做,窮得連飯都吃不飽,偏偏還好賭,欠了一屁股的債,我12歲那年,他就把我賣到了窯子裏。在那裏,那些臭男人每天都來欺辱我,我每次都拚命反抗,他們就把我打得半死,然後把我綁起來。終於,我故意騙那個欺負我的男人,解開了繩子,然後搶過他的發簪,捅瞎了他的眼睛。然後我就跑了,他們一群人就在後麵追我。”“然後呢?”吳又可已經完全被驚呆了。這樣的經曆,能算是平常的嗎?什麽叫和大家都差不多?!到底誰和你差不多呀?!“然後我們就撞見了出巡的主公,衝撞了他的馬隊。那些男人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主公,讓主公懲罰我。主公聽了,卻隻是一陣大笑,給了我們每人一把刀,讓那些追我的男人一個個上前,來和我廝殺。”“你……你和他們打了?”柳飄萍點點頭,若無其事地淡淡說道:“那些男人個頭高大,我個子矮小;他們強壯,我力氣小;但是他們笨得很,我比他們機靈;他們慢,我快。我繞著他們打轉,找機會下手,一連刺死了三個男人,但是我自己也受了點傷。”說著,柳飄萍褪去了外衣,轉過身去,露出了背上一條長長的醜陋的疤痕,像一條彎曲的蚯蚓,從左肩開始,穿過被褻衣覆蓋的部分,一直延伸到腰部,直至右邊臀部,末端被下身的衣裙遮蓋住,瞧著觸目驚心。“我身上這條最長的疤痕,就是那時候留下的。”柳飄萍說著,重新披上了外衣。“你……把他們全殺了?”“我哪能有那麽好的運氣,他們一共有五六個人呢,當時我已經受了很重的傷,都快站不起來了。我刺死了三個男人後,主公說:‘到此為止,你們也別再來送死了。’然後便把我帶回了府裏養傷,後來還找來了師傅,教我殺人的本事。”柳飄萍的語調始終平平淡淡,仿佛自己在講述的,是再平常不過的生活瑣事,或是與自己全然無關的,別人的故事。反倒是吳又可,全程聽得心驚膽戰,心頭感慨萬端,俗話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可他還是沒有想到,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少女殺手,居然有著如此慘痛的過往。“就是因為這些,所以你才這麽忠於你的主公嗎?”吳又可試探著問。柳飄萍點頭道:“我從小到大,除了主公,再沒有別人對我好過,起碼跟隨了主公之後,我再不必為吃穿發愁,也沒有人再敢隨意欺辱我,誰欺負了我,我就拿劍把他殺掉,隻要我能殺死對方,主公總會護著我。”吳又可聽得心中百味雜陳,時而為柳飄萍感到酸楚,時而又覺得不平,他低頭沉思了許久,猶猶豫豫道:“可是……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楊應龍身為播州土司,保境安民,維護一方治安,原本就是他的職責。如果楊應龍恪盡職守,維持法紀,主持公道,你也不至於小小年紀,就遭此厄運;你從魔窟逃出來後,楊應龍也並沒有秉公執法,而是拿你的性命當兒戲,不是嗎?若不是上天垂憐,你一個12歲的小姑娘,如何能夠從五六個壯年男子的刀下活命?楊應龍的職責,應該是保護子民安居樂業,而不是把一個無辜的小姑娘,變成一個殺人亡命,刀口舔血的刺客,不是嗎?難道你不覺得,這一切原本就是楊應龍的罪責嗎?”柳飄萍不忿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為楊應龍辯駁幾句,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麽去反駁。若是放在往常,有人膽敢在她麵前這樣說主公的壞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一劍將他刺死,然而此刻,昨日她一巴掌扇在吳又可的臉上,留下的紅腫至今還沒有消退,當時那種懊悔和愧疚的心情,現在想來還清清楚楚,柳飄萍不知該如何是好,便隻是氣呼呼地轉過身去,背對著吳又可,不再言語。吳又可心裏也是老大的不服氣,自己說的明明句句在理,對方為什麽就是聽不進去呢?他有心再趁熱打鐵,多說幾句,一定要說服柳飄萍為止,可是細細一想,眼下這情景,隻怕自己說的再多、說的再有道理,也沒什麽作用,一味地不依不饒,恐怕隻會激起對方的逆反心理,把局麵鬧僵。於是,吳又可便隻是輕輕歎了口氣,也背過身去,回到洞穴深處坐下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