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方檸卻已陷身血戰,韓鍔的斑騅風一般馳入了她身邊的戰團。他長劍到處,斬刃傷敵,不一時已與杜方檸湊到了一處。

    杜方檸也自渾身浴血,見到了他,猛地眼中一亮,又見到他手中提的首級,不由敞聲一笑,聲震四野。

    那圍攻杜方檸的數十人這時才看到韓鍔手中的首級,人人一呆,竟自停了下來。韓鍔已驅馬到了杜方檸身側,杜方檸看了眼他疾驅而至的矯健身姿,臉上微微含笑:“長庚一擊,劍斬天驕,我終於沒有耽誤你的大事。”

    身邊雖敵影如潮,兩人已必遭不幸,可杜方檸眼中卻含情凝睇。在這雪野生殺中,竟自漾起了一股別樣的女兒溫情。

    她的眼波如風,輕輕一掃身前身後的重重鐵騎,低低一歎道:“著取戎衣為與誰?……究竟又為與誰呢?”

    然後她不看韓鍔,反望向天邊,嬌聲長吟道:“……雙蛾久慣笑須眉。忽然旖旎行邊塞,且驅驄馬越斑騅……為什麽我久已淡視天下男子,卻終究無法淡視於你,那是為什麽呢?”

    她說時口角微微含著笑。她是一個有著太多心事的女子,可這一刻,她卻似終於回歸了平靜一般。她又掃了眼四周重重的敵影,低柔一笑道:“這一下,可當真‘行矣關山不需歸’了。”

    他們身邊的包圍忽然一陣驚亂,隻見有兩匹馬兒突馳出來,馬上的人已紅了眼睛,直向韓鍔與杜方檸殺到。

    韓鍔與杜方檸都知道,這接下來的殺局,隻是餘韻了,對望一眼,韓鍔忽低聲道:“你我同仇!”接著兩人座於馬上的身影忽翩然而起,一避已避開了那兩騎來者的揮刀一擊。兩人重又落身於馬鞍之上時,那兩騎敵將已奔了出去。韓鍔手中長劍脫手一擲,直釘向其中一人後心。那人聽得後心一片刃芒帶動的風聲,低頭一避,長劍已失去準星,眼看就要落空劃去,杜方檸青索忽出,一帶帶住了那劍柄,索頭微微一抖,長劍準頭已變,筆直地釘入那人後背心口。

    四周之人一片驚呼。杜方檸手腕一收,那長劍就已拔出,隻見一蓬鮮血登時冒出,韓鍔卻已飛撲而至,一手抄住那把長庚,身子在空中一折,已向另一人刺去。那人回身出刀,可卻快不過韓鍔,韓鍔長劍一擊,已正刺中他喉頭。

    那人刀鋒登時軟垂,可韓鍔身影已高懸敵群之中,一落下地,隻怕不馬上就萬刃穿身?杜方檸的青索卻在空中一卷,已卷住了他的腳腕,伸手一帶,韓鍔借力而翻,已重落回到斑騅之上。杜方檸低低一笑:“與子攜歸。”

    這卻是他們練就的“居延獵”合擊中的最後兩式,卻一直還沒有機會使用。適才韓鍔追殺羌戎王,人人俱在局中,雖極為凶險,卻遠不如這兩式看得清晰明白。四周一時靜得就是一根針落地的聲息也聽得到了。

    杜方檸與韓鍔的馬兒緊緊靠在一起,兩人在馬上的身形也依偎在一起,知道可以這麽依偎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兩個人卻都沒有說話,四周也靜靜的。好半晌,杜方檸閉著的眼睛才重又睜開,微愕道:“他們怎麽還沒有攻上來?”

    ——是呀,那些羌戎人怎麽還沒有攻上來?這時,四周人似乎才回過神來,一迭迭私語爆發起來,杜方檸仔細一聽,卻聽那些人人人叫道:“他們殺了左賢王,他們殺了左賢王了!”

    他們重複叫著,最後這話連韓鍔也聽明白了,他與杜方檸對視一眼,兩人忽然俱都臉色慘白——他們苦心積慮,輕生一擊,原來殺的不是羌戎王,而是左賢王?

    韓鍔坐在馬上的身影忽然一挺,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四周人馬卻已燥動起來,一迭聲道:“帶他們去見大汗,帶他們去見大汗!”

    杜方檸與韓鍔這時才明白為什麽四周聚集而來的人馬沒有夾擊而上,而剛才那兩個紅了眼的漢子分明是左賢王的親信,那麽,羌戎王在哪裏?他們正自想著,忽見麵前幢幢的人影忽向兩邊閃了開來,一匹中等身材的馬兒緩緩馳至。

    那是一匹黑馬,馬上的人也不見得高大,麵色黑肅,可他的馬到處,四周羌戎人人人屏息靜氣。那人在韓鍔與杜方檸十丈開外站住,拿起眼來靜靜地望著韓鍔與杜方檸。他與韓鍔與杜方檸之間,人群卻已讓開了一條道。杜方檸的手心忽然出汗,低聲道:“這是個高手。”

    韓鍔默然,半晌,才沉凝道:“原來這才是羌戎王。”

    沒錯——這才是羌戎王!隻憑他這一份默然無語間的氣度,就較剛才那縱騎馳獵、高大雄壯的左賢王不知多出幾許豪邁。

    場中空氣一時凝靜下來,再沒有一個人說話。韓鍔的手雖遠離劍柄,卻也在測度著那真正的羌戎王是否在他一擊之距。

    杜方檸身子沒動,眼睛卻在四掃。她與韓鍔心意相通,心裏想的是如何給韓鍔製造一線之機。那邊的羌戎王卻忽然開口:“你們是誰?”

    他說的是羌戎語,韓鍔卻也聽懂了。他與杜方檸互望一眼,正不知如何回答,場中忽響起了一串拍手之聲,隻聽一個童聲笑道:“大汗,這就是我找來的兩個中土棄徒,技擊好手呀!”

    “我說那左賢王心存悖亂,大汗親自將他召到青草湖,還不願臣服,有野心要做羌戎王。憑他的德行,他也配?大汗心存大度,把節铖都交給他,開這一場‘人獵’。讓他帶著羌戎王旗號,追殺這青草湖的百獸之王白熊。如果眾部族首領與左賢王手下人不為難他,或他能在群力角逐中最終射死白熊,這羌戎王的名位就歸與他。”

    “那左賢王還隻道他真能臣服眾人,在別人殺了他之前殺了那白熊呢!怎麽著,不用大汗親自出手,我陳果子找來的兩個殺手就殺了他。看他還敢狂悖?”

    “大汗,大汗,這人獵的規矩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事後不得糾纏的。殺其人者得其位,這左賢王的位置可就是我的了,大汗可不能不依祖訓。”

    韓鍔與杜方檸齊齊一驚——原來是這麽回事,怪道一到這獵場自己就已感覺殺氣極重,原來是這麽殘酷的一聲“人獵”!

    杜方檸把眼看向那曾與自己惡鬥的使長刀的羌戎人——原來他並不是要救護左賢王,他是不讓自己搶在他前麵殺了左賢王,羌戎人居然有這等規矩?

    那跳出來說話的卻似一個小孩子,一身倒象是漢家打扮,卻不倫不類,竟似穿的是戲彩斑衣。隻見他身形雖不滿四尺,一張臉上卻又生得有皺紋,本來清清秀秀的相貌,看上去卻說不出的油膩與詭異,直如一個小醜一般。

    韓鍔心中一驚,這人他認得:就是那夜他在青草湖見過的……那個孩子。

    ——不,他不是孩子,其實是那個侏儒!

    隻見他一跳一跳地就跳到了韓鍔與杜方檸馬前,一伸手就抓住了他兩人的手,笑嘻嘻地把他二人扯落馬下,笑道:“好了,你兩個總算不辱使命,快快下來,隨我晉見大汗。”他話說得極自然,但韓鍔與杜方檸卻已覺出他是在幫自己,心中略怔,已隨著他翻身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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