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靜了半會,方有宮婢縮手縮腳出來,行至廊簷,低聲道:“萬歲爺看了折子,心境正是不好,誰來了都不見。”話說完了,才朝舒嬪福了福身,道:“舒主子請回罷。”

    寒風撲麵刮過,燥得唇幹膚裂。舒嬪在奴才跟前失盡顏麵,胸口堵了氣,緊緊抿著唇,卻是無可奈何。身側提燈的宮女姣月輕聲道:“主子,夜風大,不如明日…”音還未落,被舒嬪反手一掌,斥道:“我做什麽,還要你多嘴麽?”姣月頰上打得通紅,眼眶裏溢著淚,卻不敢露出泣色,強忍道:“奴婢該死,請主子恕罪。”

    在皇帝寢宮前訓斥宮人,可謂大不敬。吳書來自己也是奴才,算是感同身受,忍不住替姣月出頭,道:“舒主子要打罰宮人盡管回鹹福宮慢慢訓罵,這兒是養心殿,若是萬歲爺知道,任誰都沒得好果子吃。”舒嬪心有怯意,麵上不動聲色道:“我是一時惱怒罷了。”

    吳書來順勢道:“既如此,舒主子回去消消氣。”舒嬪身焦意亂,腳下踉蹌,差點跌倒,起身時望見殿前錦簾揚起,有宮人翻身進去,隱隱可見裏麵燈火輝明,身影綽綽。憶起往日自己在禦前巧笑顏歡,光腳踩在羊毛毯上,密麻軟厚的觸感,能酥到心底去。

    青橙一身月蘇白的宮裙,隔著皇帝數十丈,坐在炕前與宮女枝剪瓶花。忽聞微聲歎息,她扭頭看去,隻見皇帝撫額盯著折子,眉心皺起,任由墨汁滴落。旁側守著伺候筆墨的太監,噓聲恭立,目不斜視,仿佛萬事皆與他無關,隻管一心一意磨著墨錠。青橙揚了揚臉,宮女便悄然退去。她起身屏退殿中閑雜人等,親自研墨,輕聲問:“皇上何事煩憂?”朝中的事她本不該問,也不能問,可看著皇帝聖心煩憂,便不由自主的開了口。

    皇帝道:“直隸衙門遞了折子,說總督李衛病逝。”稍頓,動了動身,擱下筆,合了折子,道:“他是先祖爺朝的老臣,為官清廉,為眾臣表率,知他年事已高,朕一直想出宮見他,不想…此乃朝廷之損失。”

    青橙不敢妄做評斷,靜靜聽著皇帝說完,道:“能得皇上如此憐惜,也是他的福分。”又道:“皇上若覺得累乏,不如先歇息。”皇帝嗯了一聲,青橙忙往外頭打了手勢,不過片刻,便有內侍捧著巾帕、溫水等入內,青橙伺候了皇帝盥洗更衣,兩人斜躺於龍榻。

    皇帝穿著明黃綢衣,半倚半臥,望著帳前爍爍瀲光,心事重重,緘默不語。青橙靠著他的背,柔聲道:“皇上睡不著麽?”皇帝轉過身,不肯多說,隻淺笑道:“你先睡吧。”

    青橙沉思片刻,忽而坐起身,道:“皇上的辮子散了,我給你梳一梳。”

    皇帝道:“大冷的天,仔細凍了手,明兒自有梳頭太監伺候。”她從被中鑽出,踮著腳往桁架上取了衣,悉悉索索拿了黃楊木鐫花梳子,蓋住半身被子,笑道:“隋朝有個名醫叫巢元方,他在醫書裏說,梳頭有通暢血脈,祛風散濕,使發不白之效。這些尚且不論,我隻覺得晚上梳頭能忘憂安眠,一覺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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