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妃嬪簇擁在帝後身側,鶯鶯燕燕,說笑言歡。皇帝喝了酒,略有些乏累,周身又聒聒噪噪的,甚覺煩悶。他向來喜怒不行於色,一麵朝禦河旁走,一麵道:“皇後擬的謎題是什麽?”富察氏道:“臣妾擬了一個“螢”字。”見皇帝訝異,又垂眼道:“不知皇上可否還記得,那年臣妾剛被封做福晉,中秋節家宴上,您出了這道燈謎給臣妾,臣妾想了又想,如今也沒能猜出來。”

思及往日,那時鮮衣怒馬,她一身大紅騎裝,甩著鞭子追上來,瞪著杏眼問:“你就是四貝勒?”一雙眸子英氣爽朗,使人過目不忘。

可如今,端莊賢淑,舉止規矩的亦是她,再不見那樣的伶俐機敏。

依著青橙的位階,她隻能隨在帝後儀仗以外。四下雖吵鬧,她卻安然如一池秋水,寂寂無聲,徑自遙賞著當空皓月,沿著禦河慢慢踱步。采悠上前行雙安禮,笑道:“小主萬安。”自她晉升,還是頭一回見青橙。

青橙記得她的好,遂扶了一把,笑道:“你如今也是主子,無需多禮。”采悠親熱的“噯”了一聲,挽住青橙的手臂,寒暄片刻,便問:“聽淩蓉說,您交的答卷是一幅蓮花圖,可有什麽典故?”她問得坦坦蕩蕩,青橙也未多想,笑了笑道:“古人認為“腐草為螢”,花字拆開是“草化”二字,螢可不就是草化的?所以謎底就是一個“花”字。”

采悠本就聰慧,聽青橙如此一說,通透了九分,恍然笑道:“原是如此。”她不動聲色的撫了撫鬢上絹花,道:“我知道小主不愛熱鬧,就不打攪了。”說完,朝青橙福了福身,便往旁處去了。秋夜風冷,淩蓉道:“海安,你回鍾粹宮給小主拿件披風來,小主病才好些,可別又撲了風。”海安答應著去了,淩蓉笑道:“小主,您想不想去對岸瞧瞧?”

青橙臨河而立,道:“禦駕在此,怎可亂走,好歹耐著性子隨駕罷。”

淩蓉臉上訕訕,儀仗忽而一陣騷動,有禦前的小太監從前頭跑過來,逢人就問:“可瞧見鍾粹宮的蘇小主?”青橙困惑,也不知發生了何事,正要招呼,不想淩蓉突然伸手將她往河裏推去,未及反應,她人已跌落在水裏。

禦河極寬極大,一半養著蓮花,一半用於帝後妃嬪遊船取樂。水很深,涼沁沁的冰寒刺骨,青橙不停的往下墜、往下墜,周圍是墨黑的一片,往上望去,隱約可見流光似的華彩,恩寵榮華,皆隔著薄薄一層水麵。世上所有的雜音紛擾都消失了,她的心很靜很靜。

憶起幼時溺水,像是被人扼住的喉嚨,以為自己會死,所以驚恐得拚命掙紮。哥哥將她抱上岸,濕漉漉的眉眼上還滴著水花,朝她斥道:“叫你不要亂跑。”他輕柔的背起她,穿過半個蘇州城,把她帶回家府。天際湛藍如海,白雲漂浮於屋簷瓦閣之上,炊煙嫋嫋中,他一深一淺踩在青石板上,道:“你不善泳,以後我不在,就不要走水邊。”

如此溫情,她竟忘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