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海哆嗦了一下,連忙拿起毛巾給逄檜擦了擦嘴,又去擦那灘血跡。逄檜卻道,“不用了,這裏也住不長時間了。”

    傅海應了一聲,退到了榻腳處。

    吐出了胸中的汙血,逄檜感覺好受了一些。喘息了一會兒,逄檜忽然道,“給我穿盔戴甲,我要到前麵去看看。”

    傅海嚇了一跳,“王爺,不可!你剛剛醒轉,應靜養調息,怎可再上戰場?”

    “傅大人說得有道理。”高定山接著應道,“長安城既破,拿下李元旦的首級,不過一夜的事。兒郎們自當用命,怎能牢王爺再臨前線?”

    “你們不懂。”逄檜歎了一口氣,“我半個月前已經失語,這次能開口,怕是回光返照了。大去之時既已不遠,吾又有何戀哉?惟有吾之兒郎,吾之國土。若能死在馬背上,此生足矣。”

    “可是……”高定山猶豫了一下,“那也不必騎馬。不妨待戰事結束,讓人打造了一頂大轎,蒙以獸皮、襯以錦被,王爺臥其中,亦能一觀長安之景……”

    “武將不能馬上死,生之恥也。”逄檜的聲音冷了下來,仿佛恢複到了往日的模樣。

    高定山一哆嗦。對麵這位臥榻數月,以致於自己差點忘了他往日的冷酷,那可真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即使是一關總督,見了對方也要心裏犯怵,生怕那雙毒蛇般的眼睛盯上自己。現在對方雖然行將就木,但獅子臨死也是獅子,一旦發威,也是要伏屍累累的。

    “卑職馬上去準備。”高定山下拜了一下,爬起身子,倒退著出了房間。

    “王爺,你這是何苦呢?”傅海歎了口氣,端過來一杯清水,用小勺給逄檜灌下。

    逄檜輕啜了兩匙,幽幽道,“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是注定進不了祖陵的,不如在這裏風光最後一把。”

    傅海身子又顫了一下,將勺子裏的水撒在了錦被上。

    “你不用緊張,你的後路已經安排好了。不管我死後是盡享哀榮,還是被人挖出來鞭屍,都不再關你的事。”

    “王爺,你的功業人們都看在眼裏。”傅海昂頭說道,但一碰上逄檜似笑非笑的眼神,傅海像是泄了氣一般,聲音小了下來。

    逄檜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哪有什麽功業。這一段時間,我即使清醒的時候,也說不出話。隻有在腦子裏把我這一輩子過一過。你可知道,我的體會是什麽?”

    傅海搖了搖頭。

    “糊塗!”逄檜吐出兩個字。傅海一愣,連忙低下頭,“卑職愚鈍。”

    逄檜苦笑道,“我是說,我這一輩子過得糊塗,一直到現在都是糊塗著。”

    稍稍向上揚了揚頭,逄檜的目光投上了屋頂的牆角處,一隻黃豆大小的蜘蛛順著一根細絲垂了下來。這些天屋裏溫暖如春,蜘蛛也活了過來。

    “當年我突遭暗算,以致膝下隻有葳兒一女,再無所出。誰暗算我,就是一筆糊塗帳。原來我一直以為是皇兄,後來卻又覺得不是。我是不是糊塗?”逄檜低聲道,“我曾對皇兄怨言滿腹,卻又保他的兒子當皇帝,鞏固其帝位,這又是不是糊塗?皇兄到底是怎麽死的,緣於我還是非緣於他人?我也不清楚,我是不是還是糊塗?坊間傳言我弑兄,我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鍋,活得算不算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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