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一代不怎麽繁華,質樸地安逸著,而連錚的屍骨,就被我們葬在了這裏。

回去以後我才聽說,也就是這同一天,大岐國的皇後下葬了。

大家初聞消息時均是滿頭霧水,大岐何時有了皇後,怎麽連最熱愛八卦的老百姓都無一人知曉此事?

待打聽清楚了才明白,皇陵裏葬的原是一些舊衣和一枚如意鎖,也是到此時我才猜到,那裏原本想葬的人,是誰。

薑淮邊搖扇飲茶邊吧嗒著嘴,“嘖嘖,吾皇真是有魄力,連你‘死’了都得做皇家的鬼。”

我頓覺空氣中散著無盡的酸意,但出於對薑淮的不太在意,我也就沒搭腔。

“唉,話說我參透了無數的天機,唯有你的命格最為荒唐令人震驚,先是一個棄兒,糊裏糊塗成了郡主,又眼淚啪嚓被貶為庶人,沒想到,‘死’了之後竟還被追封為皇後。”見我不搭理他,薑淮還來勁了,不停地嘚啵起他那張能賤死人的嘴,“想來,現下皇宮裏那些嬪妃的日常活動,就隻剩下‘紮你小人’了吧,畢竟人家都盼了那麽久,卻被你這沒心肝的丫頭給攔腰截胡了。所以我說,你這一生若編纂成書,那肯定是字字皆荒誕,嘖嘖,好一部值得流傳坊間的荒誕錄噢……”

我瞥了他一眼,內心澎湃而外表平靜道:“你不要用這種不正經的腔調與我說話。”

薑淮用食指點了點桌子,向我問道:“這算是命令嗎?”

我頭點得迅速,“算。”

“那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來命令我?”薑淮合起扇子放在桌旁,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反正我知道,現下除了我自個兒的娘子,誰的話我都聽不得,所以心肝啊,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我莫名的有些難受,隻好反問道:“我看起來很像生活不能自理的樣子嗎?”

未等他答像或不像,我已經一瘸一拐的回了房,閉緊了門。

在傅東樓那裏我是死人,需要悼念;在薑淮這裏我是廢人,需要照顧,我可真是除了失敗,一事無成。

心傷總比肉傷疼,果真如此。

……

絲毫不意外地,這晚我又看見了傅東樓。他的胡須都長了,仿佛幾夕之間就蒼老了十年,他正對著奏折久久未下批注,那雙眼裏滿是悲傷和思念。

我走近他,他執筆終於落下朱批,可寫得卻是讓我鼻子兀然發酸的字句———

一腔春水負東樓

最後一筆濃墨拖了老長老長,都畫到了奏折外麵,他這時才回過神來,然後就用筆劃去了這句詩,將奏折扔了。

我們的諸多過往和懵懂,均是由這句我編得糟詩起始,怎能讓我不心酸,怎能讓我不淚流。如果這不是夢境,我一定會撲到他膝頭好好的哭一場,傾盡所有的委屈痛苦一場……

我承認在對待過往感情的方麵,我也很邋遢,所以夢醒時分我幾乎差點就動了回去見他的念頭。

但我這幅瘸子模樣,如何去當母儀天下的皇後,我怎配?我怎能害他被全天下人恥笑?

夠了,真的夠了。

我終於明白,我畢生所做過最好的夢境,就是與他在一起;而我所見過最壞的現實,就是從那些個夢裏醒來。

趁著晨光未亮,我翻出了一件薑淮的長衫換上,又隨手挽了個男子的發髻,牽著追風離開了。

再遠一點,讓我走得再遠一點,讓我無論何時想起都不會再做錯決定,讓我由於要走很遠很遠的路才能回去,便很難再衝動,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