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裏,一燈如豆,心素獨自一個人捧著茶,坐在燈影下。

    她已經靜靜地坐了很久。

    她閉上了眼。

    她記得,在她剛搬出簡家沒多久,某一個深夜,坐在窗前,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細雨,想起當年的那一幕,想起一直以來的點點滴滴,突然發覺,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不能怪任何人。

    因為,在她跟簡庭濤的戀愛中,一直以來,她所習慣、所依賴、所安之若素的,都是那個防守的位置。所以,當情勢需要她主動出擊去捍衛自己權益的時候,她竟然在下意識中,直覺選擇的就是——逃避。

    所以,上天注定,她會在那個短暫的婚姻生活中,輸得一敗塗地。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身體,全部傷痕累累,不忍回顧。

    可是現在,為什麽?在她已經心如止水的時候,在她已經想把往事、回憶,還有那個人全部塵封在心底最深處的時候,所有的這一切,還要再來纏繞她?

    為什麽,看著簡庭濤的那種眼神,她的心裏,還是會莫名地……

    為什麽?

    心素垂下眼,默默地看著杯中嫋嫋轉動的,碧綠的茶葉和它所冒出的絲絲熱氣。

    曾幾何時,陪她品茶的,陪她坐著聊天的,是簡庭濤。他其實對茶可有可無,受留過洋卻一事無成,唯獨對咖啡充滿研究的簡非凡先生影響,他其實更愛咖啡。

    但那個時候,他即便不說話,即便隻是拿本書或者文件坐在她身旁隨便看著,也能讓她心安。他平時見太多人,回到家裏其實不喜歡別人多話,她其實不喜歡多說話。

    他們其實,也算契合吧。隻可惜……

    當初中學課本上講解《西廂記》的時候,給她留下印象的,唯有這一句:始亂終棄。

    一開始就是不真實的轟轟烈烈,所以才會很快燃成灰燼,連回憶的泡沫都沒有剩下。

    心素低下頭去,她的嘴角掀起一朵苦澀的笑,她的心裏,又是劇烈的一陣一陣的疼痛。

    當年……

    當年,十八歲的她獨自一人穿過那個長長的石階,靜靜地坐在那個墓園,坐在夜風中,對著那方潔白的墓碑,那一次,在滿天燦爛的星子下,在鬆林間穿梭來去的陣陣清風中,她埋下了頭去,盡情地、毫無顧忌地低低慟哭。

    那時,在如水的月光下,在靜靜的夜風中,她曾經以為,那是她最後一次流淚。

    在那方小小的墓碑前,對著那張溫和的笑臉,她曾經發誓,有了她的天使,她從此,這輩子,再也不會傷心,再也不會難過,再也不會……流一滴淚……

    可是為什麽,現在的她,再一次,嚐到了眼淚的苦澀,那種刻骨銘心的苦澀。

    她眼前漸漸氳起淡淡霧氣。

    第二年的春天已經來到了。

    心素在這段時間內經常回去,幫老爸和蕭珊阿姨處理雜務,陪蕭珊四處活動活動,間或,也陪蕭珊去做產檢。她對於這個即將來到世間的小生命,充滿了感情,甚至,四處張羅著去買嬰兒衣服,去給蕭珊去買營養品。

    有時,得知情況之後,同樣也很高興的柯軒,也來幫幫手。

    隻是,那天之後,簡庭濤再也沒來找過她。

    他就跟完全消失了一樣,電話也從此音訊全無。就算有什麽公司業務,又重由劉副總或張經理接手,簡庭濤不再親自過問與邱氏公司有關的任何業務。

    隻是,報紙上,尤其是那些小報上,仍然三天兩頭有他的消息。盡管小妹方亭愈來愈躲躲藏藏,欲蓋彌彰地背著她看那些小報,麵對她仍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實質時時刻刻窺探她的反應。

    她不用看,也當然知道那些小報上寫什麽,無外乎是竭盡能事地猜測簡庭濤和葉青嵐什麽時候會發布消息,宣布結婚這一大好喜訊。畢竟,沸沸揚揚地猜測了將近一年了,當事人一直出雙入對親密無比,再加上是簡先生神秘得連口風也緊得很,一直沒有給過任何正麵答複,實在是太具有懸念了,一旦搶到獨家新聞,不說能賺得盆滿缽滿也至少能吸引一把眼球。

    但是,有一天,當她經過一家報亭,心裏突然一動,還真的去買了一份平時她正眼也不看的八卦小報,帶回家去。

    晚上臨睡覺前,她打開來一看,果然,上麵有葉青嵐明豔照人地挽著簡庭濤,微笑著,出席一場慈善晚會的大幅照片,旁邊的標題是:“郎才女貌,好事將近?”

    心素凝視了片刻,淡淡一笑,便將報紙移開,關燈睡覺。

    最近公司業務上升勢頭明顯,向來吝嗇堪比葛朗台的邱總也破例大發慈悲,選派優秀員工去巴厘島度假。心素跟如楓有幸雀屏中選。

    美麗的巴厘島被公認為是如一串翡翠貫穿在南太平洋上的群島國度中最璀璨奪目的一顆明珠。心素原本不想去,但聽說那裏四季草木青翠,廟宇眾多。她早在十年前開始慢慢相信佛學,因此頗為心動。

    巴厘島果然美麗,迷人的海灘幾乎天天有盛大節日和絢幻的表演。

    一日,做完香熏SPA出來,她換上當地傳統服裝,將頭發紮成馬尾,她向來好整潔,一邊對著鏡子整裝一邊自嘲:“十九二十歲的時候就羨慕那些知性女人,巴不得自己早一點兒成熟,到了現在這個年齡,又開始迫不及待妄想抓住青春尾巴瀟灑一回,”她搖頭,若有所思,“貪心不足。”

    如楓也取笑她,“心素姐,留在這兒別回去了。”

    心素揚眉,“好啊。”她想想,撇撇嘴,“算了,這裏的男人太懶,而且,做1/4的感覺一定不妙。”聽說印尼的男人可以討四個老婆。

    兩人說說笑笑向外走去。今日海灘有大型篝火晚會。

    夜空如洗,Lagune海灘人流如織,夕陽將金色的餘暉灑滿海麵,沙灘上三排桌椅從岸上的舞台一直延伸到海邊,心素跟如楓興致勃勃地搶占了一個有利地形。

    突然間,原本輕輕挽著她的如楓身子重重一顫,心素不解回頭,“怎麽了?”

    如楓臉色蒼白,她的眼中充滿了驚懼和不可置信,她的唇角顫抖得厲害,“不可能,不可能……”

    心素心生淡淡惻隱,她柔聲地道:“怎麽了如楓?”

    如楓垂眸,她的睫毛在臉上劃下重重的陰影。她沒有說話。心素朝她方才所看的方向望去。在桌椅的中心位置坐著三個人,全部身穿黑衣,隱隱的然而不容忽略的氣勢。他們的身後,站著一群膀大腰圓的大漢,戴著墨鏡,顯然是保鏢。

    心素打量那三個人。其中兩個已經是耋耄老者,頭發花白然而氣度不凡,他們微笑著,間或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麽。但是,他們無意中滑過四周的眼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濃濃的江湖氣息,讓人隱隱心生寒意。

    而中間坐著的那個人,心素心中重重一凜。

    年輕,肯定不超過三十歲,喧囂的人群中,他隨隨便便坐著,一手托住下巴似看非看地對著表演的人群,另一隻手上夾著一支煙,完全不受身邊一切影響的模樣,若有所思著什麽,算得上英俊不凡的臉吧,卻無法令人心生好感。眼神太淩厲太凶狠,嘴角上斜斜一道劃痕,偶爾的微笑也仿佛水紋滑過湖麵,稍縱即逝。

    她轉過頭看如楓,她的臉上益發蒼白,一副隨時都會暈倒的模樣。

    幽暗的燈光下。

    如楓抱著膝,怔怔坐著,心素遞過一杯熱牛奶,“喝吧。”

    如楓不接,低低地道:“心素姐。”

    心素笑笑,“你沒有義務滿足我的好奇心。”

    如楓苦笑,“你不必寬慰我。”她垂頭,一頭絲般長發瀉落下來,“葉問曦,我的鄰居,我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十八歲那年,他很順利考上了T大。”她的聲音輕不可聞,“那個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心素蹙起眉,有點熟悉的名字,仿佛在哪裏曾經聽到過。她有些遲疑地道:“葉——問曦?”

    多年前一樁轟動全市的黑社會打鬥案,似乎殃及一名無辜死於非命,而那個名字有點特別,所以她記得尚算清楚。

    如楓點頭,“他已經死了,十年前,我眼睜睜看著他死的,可是……”她明亮的大眼睛裏滿是傷痛,還有莫名的,濃濃的疑懼。

    以前的那個人,如他的名字,永遠像晨曦般明亮幹淨,而今晚她所見到的,是沉沉的暗,不真實的冷。他以前,都是穿白衣服的。隻穿一塵不染的白衣服。葉媽媽不知道嘮叨過多少次難洗難洗,卻還是盡心盡力為他清潔幹淨。

    不是他嗬……

    可是,為什麽又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葉媽媽去世了,葉爸爸進了老人院,家破人亡,他如果泉下有知,會不會傷心?

    我考大學了,我拚命考進了他當年在的那個大學,可是我不爭氣,成績不夠,進不了他的那個係,他跟我說:“如楓,以後我畢業了,會照顧你。”可是我畢業了,他卻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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