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龐毅看著鍾明巍臉上那抹淒楚的笑,心裏實在不是個滋味,隻是他素來不會安慰人,所以這時候也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他一邊默默地燒著火,一邊輕輕跟鍾明巍道,“爺,您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嗎?”

“是啊,一早就知道。”鍾明巍譏誚地牽了牽唇,一早就知道他不是個惹人疼的兒子,也一早就知道鍾之衡對自己莫名卻又深沉的恨意,隻是……

“可我到底是他的兒子啊,”鍾明巍搖搖頭輕輕地歎息,“他為什麽就那麽恨我呢?為什麽我就非死不可呢?我真的就有那麽不可原諒嗎?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一個時時盼著兒子去死的父親呢?不是說虎毒不食子的嗎?”

“爺……”龐毅難過極了,這問題他從前也聽過,那時候鍾明巍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郎,說這話的時候,他咬牙切齒又怒火中燒,可是現在,麵前的男人已經三十三歲了,不再咬牙切齒,也不再怒火中燒,他就這麽一臉平靜輕輕地說著,可是這幅模樣,卻讓龐毅更加難過了,“爺,您心裏要是難過,千萬別憋著,就都跟屬下說……”

“沒事兒,早就不難過了。”鍾明巍無所謂地搖了搖頭,一邊從湯碗裏取出最後一塊大骨頭,大骨頭早就涼了,可是他還吃的有滋有味,這是他家丫頭的手藝啊,再涼吃到肚兒裏,也是熱乎的。

“偏房的炕還得晾幾天?”驀地,鍾明巍突兀地問。

“還得兩天吧,”想了想,龐毅道,“怎麽了爺?”

“那大後天,去把夫人給接回來吧。”吃完了手裏的大骨頭,鍾明巍對龐毅道,他是真想他們家丫頭了,白天想,晚上想,這時候吃著丫頭做得大骨頭,就更想了。

“唉!拿大後天一早屬下就去把夫人接回來。”龐毅忙得答應著。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二十。

陳家屯。

龐毅一早就駕著馬車來接阿醜了,又帶了不少補品給陳奶奶送過來,這一次陳奶奶的精神好了些,龐毅進房給陳奶奶問了安,陳奶奶知道龐毅是來接阿醜回去的,心裏有些不舍,可也不好意思一味兒留著阿醜,而且陳清玄的表妹今兒正好也過來了,阿醜也總算能騰開了手。

“你等等,我收拾一下,這就出來!”阿醜跟龐毅道,一邊挽著灰突突的襖袖子,一邊小碎步跑著進了房裏。

陳清玄外出買藥材去了,家裏除了一個陳奶奶和表妹就再沒有別人了,龐毅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在陳奶奶的屋裏一直待著,就在外堂裏坐著等阿醜,隻是一杯茶從熱喝到涼,也不見阿醜出來。

“龐先生,我給您續杯茶吧。”表妹顧清桐從房中出來,就瞧著龐毅一個人幹坐著,忙得去給龐毅沏茶端了進來。

“多謝姑娘了。”龐毅忙得起身跟表妹答謝。

“龐先生客氣了,”顧清桐年紀不大,隻比阿醜大一歲,頭一次和男人靠的這麽近,難免有些害臊,一邊低著頭給龐毅斟茶,一邊小聲道,“不是什麽名貴的茶,就是自家炒的粗茶,龐先生可別怪罪。”

“姑娘客氣了,”龐毅忙道,然後捧著茶杯,有些尷尬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顧清桐,顧清桐一直低著頭不說話,龐毅也不知道說什麽,可是就這麽幹坐著,他又甚是別扭,當下就沒話找話道,“陳奶奶的傷好了不少啊。”

“是,比前幾日消點兒腫,”顧清桐抬頭瞥了龐毅一眼,又忙得羞答答地遞了下頭,“聽表哥說龐先生送了不好名貴藥材來,這幾日都加進了奶奶的湯藥裏,奶奶的身子能恢複這麽快,自然也有龐先生的功勞。”

“姑娘說笑了,都是陳先生的醫術好。”龐毅道,一邊朝外頭打量,還不見阿醜出來,他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最怕和女孩兒說話了,尤其還是共處一室,簡直尷尬得能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