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殿下……”龐毅哭著道,三十歲的漢子哭起來的樣子實在不怎麽好看,“屬下這輩子都不求有娶妻生子的福分,屬下這輩子都願追隨殿下!殿下,您就讓屬下留下來待在你身邊吧,權當您可憐屬下了!”

“不行,”鍾明巍的臉驀地冷了下來,他冷著一張臉對著肝腸寸斷的龐毅,“你若是留下來,難保不被人認出來,太後惦記孫子,派人過來瞧一瞧自是沒事兒,可若是那人一直待著不走,那又算怎麽回事兒?是徐氏一門勢力滲入了寧古塔,還是我這個廢太子餘毒未清?龐毅,你這是嫌我還不夠慘嗎?還想把我拖得更慘嗎?”

“殿下!”龐毅驀地止住了哭,血紅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鍾明巍,然後他驀地狠狠抹了把臉,然後下了炕,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鍾明巍磕了三個頭,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還帶著濃濃的沙啞,“屬下剛才僭越了,口不擇言,還請殿下恕罪。”

鍾明巍沒有再看他,把頭轉到了一邊,眯著眼看灶台上的嫋嫋的熱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晌,他閉上了眼。

沒等到鍾明巍開口,龐毅筆直的脊背緩緩耷拉了下來,他默默地站起身,然後將地上的幾個包袱給拎進來,一一放在了炕尾,然後對著鍾明巍的後背道:“殿下,這裏有兩條被子、凍瘡藥、兩大包藥材,還有五百兩白銀,這次來的倉促,帶的東西不齊全,等下次來,屬下再多帶些東西過來。”

鍾明巍仍舊一言不發,龐毅也沒有再說什麽,他愣愣地站在炕前好一會兒,然後對著鍾明巍的後背深深一揖:“殿下珍重,屬下這就告退了。”

言畢,龐毅就大步出了房,隻是在門前,又頓住了腳,他回頭看著正靠在被垛上閉目養神的鍾明巍,嘴唇顫了顫,似是有些話難以啟齒,他遲疑了一會兒,可到底還是開出了口:“殿下,您真的甘心嗎?您布了這麽多年的局,難道您就真甘心眼睜睜看著功虧一簣?這些年來,您受了那麽的算計陷害,難道您就真的不打算血債血償?殿下,恕屬下直言,這不該是您待的地方,這也不是您該選的道兒,殿下,您真能甘心嗎?”

自是沒有得到答複,可龐毅也似乎並不期待鍾明巍真的回答,言畢,他就推門走了。

直到龐毅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一直閉目養神的人這才睜開了眼,深沉的一雙眼,就那麽一眨不眨地盯著麵前嫋嫋的白氣,他伸手過去,感受著那熱騰騰的白氣在他的指尖穿梭,最後白氣化作了一層冰涼潮濕的水,漸漸的,那隻潮濕的手驀地緊握成拳。

甘心嗎?

那麽多的屬下為了他在軍中一待就是十多年,從翩翩少年熬成了龐毅這樣人到中年、卻不敢婚娶的中年男人,北疆苦寒,南疆酷暑,多少刀光劍影,又有多少無怨無悔,從來都是為了他。

真能甘心嗎?

那個除夕夜,一場火險些要了他的命,要不是後來有那個倒黴的丫頭死活把他給拽出來,他早就死在那場大火裏了。

再一個除夕夜,一杯酒奪了他的心智,堂堂東宮太子卻在禦前舞劍,甚至還擊落了真賢皇後的牌位,緊接著就是君王一怒,等終於清醒了之後,他已經遠在寧古塔,還是個半死不活的癱子。

這些年來,他到底受過多少埋伏算計?連他自己都數不過來,多少次在刀尖兒行走,自打呱呱落地那一天起,就注定他的父親不是尋常的父親,他的祖母也不是尋常的祖母,而他這一生也注定不會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