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頷首,雙睫旋即垂下,又有兩滴淚珠滑過了剛才被我拭淨的麵頰。

    我再次引袖為她抹去那濕潤的痕跡,又道:“我聽見官家那樣說時,真是很羨慕公主呢……我幼年喪父,母親改適他人,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你長大後有出宮的機會,可以去找她呀!”公主說。

    “我後來也曾打聽到她住處,每年都會派人送銀錢給她,但自己沒去見她,因為她與後來的夫君又生了幾個孩子,她見了我會尷尬罷,何況……”我對公主勉強笑了笑,“我想,沒有人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做了宦者……”

    公主反手握住我的手,安慰般地輕喚:“懷吉……”

    我瞬了瞬目,蔽去眼中潮濕之意,又對公主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我這二十多年中,常常會為無法報答父母顧複之恩而感到遺憾,因為我連在他們身邊盡孝的機會都未曾有過。公主能在父母身邊長大,本來就是難得的福分了,何況他們都如此珍愛公主……官家常提及章懿太後恩典,而官家對公主的顧複之恩,公主亦不會漠視罷?”

    公主垂首拭淚而不答。我凝視著她,誠懇地勸道:“如那首《蓼莪》所說,這世上有兩個人,我們從出生之時起,對他們就有所虧欠,那便是我們的父母。他們生養我們,撫慰我們,庇護我們,不厭其煩地照顧我們,無時無刻不牽掛著我們,對我們的恩德如青天一樣浩瀚無際,是我們終其一生都難以報答的。而官家,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父親,他為公主可以傾盡所有,願意舍棄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他最重視的帝王的尊嚴和原則。他對公主的關愛可使一切相形見絀,包括我能給予公主的這點微不足道的溫情。麵對這樣的父親,公主如何還能一意孤行,讓他繼續為保護我們而付出健康、乃至生命的代價?”

    我沒有說下去,因她已經泣不成聲。她的堅持逐漸被淚水瓦解,消融在那無邊的悲傷裏,身子一點點滑落於地,散開的衣袂掩住一把瘦骨,像一朵凋零的花,隨時會被雨打風吹去。

    這一夜的悲泣又使公主病勢加重,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兩日,清醒之後她既不願進食也不願服藥,隻是倚於床頭怔怔地出神。

    後來今上親臨儀鳳閣來看她,雖然他也心神恍惚,步履蹣跚。

    他讓人呈膳食給公主,公主隻瞥了一眼便厭惡地轉過頭去,毫無食欲的樣子。

    “是沒胃口麽?”今上微笑著問公主。

    公主點點頭。

    今上目中笑意加深,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個東西,遞至公主麵前:“看看這是什麽。”

    公主低目一看,立時睜大了眼睛,訝然回視父親。

    那是一碟釀梅。

    “我聽說你不想進食,便帶了這個來。釀梅是開胃的,你小時候最愛吃了……但現在隻許吃兩顆,然後吃點飯菜,服了藥,爹爹再把剩下的給你……”

    公主默默聽著,頃刻間已淚流滿麵。未待今上說完,她陡然掀開被子下了床,跪倒在他麵前。

    “爹爹,”她仰麵看一臉驚訝的父親,一字一字無比清晰地說,“我可以和懷吉分開。”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