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讓人在殿上宣讀這個詔令之時,我原本在儀鳳閣中與公主及嘉慶子閑聊。經我建議,苗賢妃把嘉慶子召入宮來陪公主兩天。嘉慶子帶來幾卷崔白的畫和他做的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在公主麵前一一鋪陳開來,請公主賞玩。其中有個錦盒她卻沒有打開,瞟了我一眼,似有顧忌,而公主徑直接了過去,略略開啟盒蓋看了看便擱在身邊,也不像是準備給我看。我想也許是女孩兒閨中物事,便沒有多問,隻與她們一起欣賞別的物品。

    少頃,有內侍從今上視朝的垂拱殿過來,對我道:“官家請梁先生即刻上殿。”

    我不免錯愕,怎麽也未想到皇帝會在視朝之際宣我上殿。

    公主聽見,立即很關切地問:“爹爹讓懷吉去做什麽?”

    內侍踟躕道:“臣也不知……適才官家在跟一些諫官台官討論駙馬補外的事,那些官兒提到了梁先生,所以官家命臣來傳宣梁先生……”

    公主十分不安,起身靠近我,拉緊了我的袖子。

    我給她一個安慰的微笑,輕輕把衣袖從她手中抽出,和言道:“沒事的,我去去就來。”

    我闊步朝外走,走到閣門處忍不住回頭,見公主跟上幾步,扶著廊柱目送我,蹙眉凝眸,意極淒惶。

    我到垂拱殿時,見殿中已有多人出列,有諫官有台官,有的站著有的跪下,都秉笏低首,神色凝重,看來進行的又是一場台諫聯合的廷諍。而禦座中的今上側首朝一旁,耳廓赤紅,雙手緊握禦座扶手,手背上青筋凸現,是憤怒之極時才會有的樣子。

    我進到大殿正中,未及下拜,今上已霍然回首,揮袖一指我,揚聲對眾人說:“你們好好看看,這就是你們逼朕去殺的人!從他的眼中,你們可能看出一絲奸佞邪氣?從他的身上,你們可能感知到一點禍國殃民的氣息?”

    “陛下!”立即有人上前回應,我不必移目,隻聽聲音已知他是司馬光,“忠奸豈可以外表分辨?人心之所以叵測,也因奸佞之人可能會有溫良的皮相。”

    “那麽你們再仔細看他,”今上道,“所謂日久見人心。他此前曾在前省服役多年,你們多是館閣出身,或多或少會有過與他接觸的機會,近年朝會慶典,也可能見過他。請你們仔細想想,你們所見的他,可曾犯過一點錯?你們說他‘罪惡山積,當伏重誅’,那就請你們列出他的具體罪狀,隻要有切實證據,哪怕隻是一樁,朕都會依照你們所說的,將他誅殺!”

    群臣語塞,眼光都在我身上睃巡著,但均未開口回應今上,連司馬光暫時都找不到反駁的話。須臾,有個穿綠袍,台官模樣的人出列,秉笏躬身道:“陛下說梁懷吉無罪,但此前他又以罪貶謫至西京,若懷吉無過,豈會至此?陛下曾親自頒布放逐他的詔令,而今又稱其無罪,豈非自相矛盾?”

    這話令今上難以駁斥。他斜睨著眼,開始打量麵前這位三十多歲的低品階台官,問:“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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