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李瑋時,崔白跟他在一起。

    園中翠陰蓊鬱,花滿香徑,方幾石案置於錦石橋邊,案上陳著古器瑤琴、書畫數卷,鈿花木椅邊爐煙嫋嫋,又有幅巾青衣的崔白處於其間,儼然是一副文人墨客雅集景象,想必是李瑋借佳節之機請崔白前來賞花切磋的。

    韻果兒與嘉慶子分別立於他們之側,而出現在這幅畫麵中的還有攜禦酒而來的王務滋及數名內臣。

    一位小黃門端著注子酒盞已送至李瑋麵前,而他行禮之後含笑托起酒盞,還在說謝恩的話。

    我快步過去,目視酒盞,揚聲道:“都尉,不可!”

    他一愣,托酒盞的手便低了低。

    王務滋看見我,眉頭皺了起來:“懷吉!”

    我未理睬,走到李瑋身邊,明確地告訴他:“這酒不能飲。”

    李瑋愕然下顧,凝視盞中玉液,麵色一點點暗了下去。

    王務滋頓時大有慍色,瞪著我斥道:“懷吉,你胡說什麽!這是官家和皇後特賜都尉的禦酒,他焉能不飲?”

    然後,他又對李瑋微笑欠身:“都尉,這第一盞還請現在飲了,讓老奴可以及時回宮交差。”

    李瑋看看他,又看看禦酒,一時未答。而旁觀的韻果兒已看出端倪,焦急地插言阻止:“都尉,這酒萬萬不能喝!”

    嘉慶子與崔白相視一眼,一定也明白了此中異處,雙雙上前喚李瑋,對他搖了搖頭。

    李瑋對他們的呼喚與暗示沒有太大反應,還是垂目看酒盞。那散發著濃鬱甘香的酒液在金色日光下微微漾著波光,使我留意到那是李瑋的手在輕顫。

    須臾,他托起酒盞,有引向唇邊的意思,我不及多想,立即揮袖拂落酒盞。

    酒盞墜地,應聲碎裂,酒水四濺。王務滋大怒,指示左右要將我押下,李瑋卻在此時對他躬身長揖,道:“我有幾句話要跟梁先生說,還望王先生通融。”

    他的姿態這般謙恭,王務滋自然不好拒絕,遂點了點頭。

    李瑋轉而顧我,和言示意我跟他走:“懷吉,來。”

    我沒有忽略他對我稱呼的變化。以前他都是稱我“梁先生”,跟公主宅中的內臣侍女一樣,在他身份高於我的情況下,這樣的稱呼聽起來客氣而疏遠。喚我的名字,這是多年來的第一次。

    他引我到石案邊,選出一卷畫軸雙手呈給我,道:“煩勞懷吉將這幅畫轉交給公主。”

    我接過,展開看了看。那是一幅絹本水墨畫,畫的是一所竹林掩映的重門深院,門前芳草如茵,院後小徑蜿蜒至雲煙深處,屋舍廳中畫屏之前坐著一位身姿綽約的美人,身後有侍女在為她理妝,而美人旁邊另有一位寬袍緩帶體態微豐的男子,以閑適自然的姿勢坐著,正麵朝美人,含笑打量著她。

    竹枝高直剛勁,而雙鉤竹葉卻描繪得極細致,千簇萬叢,各盡其態,這是李瑋墨竹的特點,這畫顯然出自他筆下。院落他是照著園中公主居處畫的,畫中人物身形也與公主、韻果兒及他自己的特征相符,但這樣的畫麵在他們婚姻生活中從來未出現過,應是他平日心裏憧憬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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