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不曾安穩深眠。腦海中掠過的零碎夢境雜亂無章,一幅幅似是而非的景象晦暗不明,像少時我在畫院整理的畫學生筆下的底本草稿。唯一清晰的是心底灼熱狂燥的感覺,仿佛有烈火在燃燒我的五髒六腑。我在這混沌夢境裏奔跑,直到有一種清涼的濕意碰觸到我臉部發燙的皮膚。

    那清涼觸感持續了許久,一點一點,好似盛夏山間偶遇的泉水迸到了眉間。

    我在這令人愉悅的涼意中睜開眼,麵前一段紅袖拂過,繼而映入眼簾的是公主美麗的容顏。

    “你醒了?”她微笑說,又用手中的棉質巾帕拭了拭我的額頭。

    瞬間的愣怔之後我迅速坐起,轉首一顧,見我身處公主宅內自己的房間榻上,天色還隻蒙蒙亮,庭戶無聲,而房中除了公主,便隻有服侍我的小黃門白茂先侍立在門邊。

    我在劇烈的頭痛中艱難地思索,漸漸想起昨天的事,不免又是一驚,未及行禮,先就問:“公主,你為何來這裏?”

    “哦,我想看看你,就來了。是小白給我開門的。”她說,把巾帕投入身邊的一盆涼水中,擰了擰,又展開要給我拭麵,自然得像這是平日常做的事,“怎麽喝了這麽多酒?臉都燒紅了,一定很難受。”

    我一把按下她的巾帕,低聲道:“公主,你大喜日子不應擅出寢閣。快回去罷。”

    “回去?你要我回去守著那傻兔子麽?”她黯然道,見我無語,她忽又一挑眉尖,笑道:“你知不知道我這新婚之夜是怎樣過的?”

    這問題讓我難以作答,我低下頭,並不接話。她淺笑著,壓低了聲音說:“我事先囑咐了雲娘和嘉慶子她們,就睡在我臥室外麵,如果李瑋對我無禮,我開口呼喚,她們就立即進來。不過,那傻兔子還真是傻,見房間裏隻剩我們兩人,倒比我還緊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腳也不知該往哪裏擺好。我就對他說,我不習慣與別人共用衾枕,讓他取一套被褥,在帳外另選一處鋪了睡。他也沒意見,抱了被褥在窗邊地上鋪好,就在那裏睡下了。”

    “這一夜,駙馬是在地上睡的?”我訝異之下脫口問。

    公主頷首:“不錯。”

    我沉默許久,才說出一句:“公主何苦如此。”

    “臥榻之側,豈許他人鼾睡?”她這樣應道。

    這原本是太祖皇帝的名言,當年他出兵圍攻南唐,南唐後主李煜乞求保全家國,他便如此回應。如今公主這樣引用,未免顯得有點不倫不類,我聽後不禁一笑。

    “駙馬是公主的夫君,並非‘他人’。”我對她說。

    “他就我而言,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陌生人。”公主道,凝眸看我,話鋒一轉,又指向了我:“我以為,告訴你這事,你應該會感到高興。”

    我頗感窘迫,側首看窗外:“這與我有什麽關係?”

    “沒關係麽?”她反問,亦側身過來,一定要直視我的眼睛,然後笑道:“我一不留神,發現有人昨晚喝了悶酒。”

    心中的防禦工事不堪這一擊,我節節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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