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繼迫近,步步緊逼。我不覺引馬退後,麵對如潮的斥責聲,我頭暈耳鳴,臉頰灼熱,難以抑止的羞恥感與身上的冷汗一樣,一層層自內滲了出來。
忽然,有人在我身後不遠處揚聲喝道:“鄧都知,把這些犯上作亂的家夥統統抓起來!”
那是公主的聲音。我驚訝回首,發現她已從車中下來,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後,沒有侍女羽扇遮擋,隻戴著個幃帽蔽住了麵容。
跟著她過來的鄧保吉領命,引臂一揮,守候於不遠處的皇城司侍衛立即躍馬趕來。數十騎兵過處煙塵滾滾,馬嘶犬吠,行人驚呼,一陣短暫的喧囂之後,率眾鬧事的十來名舉子已被押跪在地上。
劉幾等人不服,跪著拚命掙紮,忿忿道:“我們隻是想向考官討個說法,怎能說是犯上作亂?”
公主一指我,道:“你們冒犯了他就是冒犯了我,冒犯了我就是冒犯了我爹爹,冒犯了我爹爹就是犯上作亂!”
劉幾一愣,問:“你是誰?”
這時鄧保吉從旁解釋:“這是福康公主。”
歐陽修聽見,立即下馬過來施禮,周遭百姓聽了也陸續下拜,鬧事的舉子大多緘默不語,隻有劉幾還在含怒質問:“今上禮眷文士,從不濫加刑罰,而今公主為私怨泄憤,如此折辱我等,既有違君父教誨,更有悖君子仁恕之道!”
公主笑道:“我不是君子,是女子,就是你們聖人說,和你們一樣很難養的女子。”
劉幾還欲爭辯,公主杏目一瞪,先就壓製道:“再說廢話,我立即讓他們把你押到大理寺問罪!”
劉幾怒而低首,再不說話。
我見狀欲出言勸解,但剛開口,就被公主止住:“你呀,什麽都別說了……剛才還費那麽大力氣跟他們講道理,沒用吧?還不如我以直報怨、以暴製暴來得幹淨利落……這些人,書越讀得多就越刁鑽,若你的道理講得通,他們也不會去圍攻歐陽內翰了……”
她的話還未說完,卻聞馬蹄聲又起,我們放眼看去,見是一匹適才未係牢的馬突然發力狂奔,跑得極猛,一腳踩死了一隻臥於街道上的黃狗。
歐陽修見了,若有所思,隨即上前朝公主一揖,道:“請公主允許臣對眾舉子說幾句話。”
公主頷首答應,歐陽修遂轉朝眾舉子,手指那條適才被逃跑的馬踩死的狗,道:“剛才的情景,各位賢俊應該都已看見。各位既有心借貢舉出仕,將來便很可能會入館閣修書治史。修但請各位試書此事,一言以概之。若賢俊用語比修的說法言簡意賅、通順直切,修明日便辭去翰苑之職,自請外放,再不預文教之事。”
眾舉子左右相顧,略有喜色。沉吟片刻,一人先開口回應:“有黃犬臥於道,馬驚,奔逸而來,蹄而死之。”
歐陽修不動聲色,很快另一人又給出第二種說法:“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
歐陽修仍不語,轉顧其餘人,於是又有人說:“有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
歐陽修淺笑道:“若這樣修史,萬卷難盡一朝之事。”
劉幾聞言,揚聲說出了自己的答案:“赤騮逸,逾通衢,臥犬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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