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紅綢彩線精心紮成的繡球悠悠墜下,自東京金明池前街道一側的樓上,豪家貴邸所設的彩幕帷幔之後,碰落了樓前馬上,新科狀元馮京皂紗重戴上的簪戴宮花。

    馮京輕勒青驄馬,止步轉顧……黃衫加綠袍,回首風袖飄。

    彩幕後影影綽綽的幾位女子身影似驀然被風吹亂,局促零散地略略退去,隨之而起的,卻又是一陣輕快喜悅的清脆笑聲。

    他唇角微揚,亦不再顧,待爭奪他簪戴宮花的路邊行人被嗬道者摒開後,他以烏靴輕觸馬腹,引馬繼續前行。

    這是皇祐元年,馮京三元及第,輝煌的成績與無瑕的容顏,使他成了聞喜宴上最炫目的綠衣郎。

    於他有意的女方,常以擲物的方式引起他的回眸,擲的可能是水果、紈扇,也可能是飾物、繡球,自他三魁天下之後,更有豪門富室,擲以赤裸裸的財勢,例如張堯佐家。

    對這些意識曖昧的飛來贈品,他不會投桃報李,一概拒而不納,及第之後收下的女子禮物,便隻有唱名那天,中宮在太清樓上所賜的龍鳳團茶餅角子。

    但那日,她隱於樓上彩幕珠簾後,他並未看見她,連賞賜的話,都是內臣傳達的。後來,他拾起樓上一位小姑娘誤墜的扇子,細細玩賞,薄露笑意——這柄紈扇曾經她禦覽,便愈顯可愛。

    亦想過下次與她相遇時,該與她說些什麽。但當他騎馬過金明池前路,迎麵瞧見中宮儀仗鳳輿時,他猝不及防,渾然忘卻所有設想的話,隻下馬低首,覲見如儀,像個初見夫子的學童般,等她問一句,再答一句。

    見他沒了簪戴宮花,她讓內人將車輿簷下的牡丹花摘一朵下來,給他簪上。那是千葉左花,色紫葉密而齊如截,後來他向人打聽,知道此花名為“平頭紫”。

    紫,是士大夫喜愛的顏色,因為曳紫腰金,是大多數人的夢想。

    她這隨手相贈的小小禮物也顯得大方而得體,應是對他的一種祝福。他再拜謝恩,恭送她起駕,再無一言。但其實,他很想問她,是否認出麵前這位狀元郎,是曾為她引路的少年,以及餘杭城外,追著她樓船跑的秀才。

    今後,可有機會再問她?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重戴上“平頭紫”濕潤的花瓣,上麵有清涼的觸感。

    好像每次見她,她都會送些禮物給他。他忽然憶起,初見時,她贈他金釧;唱名時,她贈他龍鳳團茶;而今,是贈他“平頭紫”……那麽,餘杭那次呢?

    沅沅。他心微微一顫,黯然神傷,如今回想,他與沅沅的相遇,也可算是受她所賜。

    他提筆,給尚在江夏的母親寫信報訊,亦給叔父寫了一封,委托他在家鄉尋一片足夠大的墓地,留待將來他與妻子合葬。

    母親的回信很快傳來,她在表達喜悅之餘不忘提醒他:若有中意的閨秀淑女,不妨早日締結婚約,迎娶過門。

    何謂“中意”?及第以來,每日上門向他提親者倒是絡繹不絕,想招他為婿的既有名門望族,亦有當朝權貴,而如今婚姻於他,絕非成家立室那麽簡單了,每位議婚對象的身後都有一個盤根錯節的政治背景,娶了誰,就等於選了她家族的立場,他必須慎重選擇。

    當然,從拒絕張家提親那時起,他心裏便有了個明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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