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樣說,馮夫人亦難反駁,最後擺首歎道:“我雖已有一把年紀,所幸倒還沒病沒災,平日用度不大,也能隨你清貧度日。不過沅沅如今身體不好,倒是常須進補……或者,我們現在讓她好好調理,過個一年半載,待她大好了,你再重新準備應舉?”

    想著那漫漫四年,馮京沒有順勢答應,隻應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罷。”

    這一語又聽得馮夫人傷心,掩淚道:“若你晚幾年再娶親,當不至於為家室所累,困於其間,不得遂誌。”

    默思須臾,馮京再度開口,對母親說:“沅沅之事,是我的錯。我當年放浪率性,鑄下此大錯。但若不娶她,更是寡情薄幸,有失道義,無異於錯上加錯。錯誤既已鑄成,便要勇於承擔。起初是我害了她,而今我願意許她安穩的生活,以此來彌補曾經犯下的過失。所以,現在這樣的結果,我亦甘心領受。”

    母親離開後,馮京仍留於書房,枯坐良久,這並無異處的夜晚似也變得格外漫長,他選擇了一個消磨時光的方式:一手提酒,一手執筆,痛飲清酒,奮筆疾書。

    終至酩酊大醉。在伏案而眠之前,他拂袖掃落麵前那一堆帶字的紙。紙張紛紛揚揚旋舞飄落,每一張上都寫著同樣的詩句:“韓信棲遲項羽窮,手提長劍喝秋風……”

    半夜悠悠醒轉,見身上披有大氅,而散落於地的紙張已被拾起,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案上。

    是沅沅來過了麽?他迷迷糊糊地想,但很快自己否定了這個念頭:如果她來了,一定會嘰嘰喳喳地吵醒他,催促他回房睡覺。

    也許,是婢女所為罷。他懶得再求證,覺出夜間幽寒,頭也隱隱作痛,他便起身,拖著沉重步伐回到臥室。

    沅沅躺在床上,側身向內,是沉睡的模樣。他和衣寂寂無聲地在她身邊躺下,無意驚動她。

    她今日倒是很安靜。在陷入深眠之前,他曾這樣想。

    而這之後,沅沅一天比一天安靜,話越來越少,雖然麵上仍常帶笑容,但也隻是禮貌的微笑,以前那種朗朗笑聲日漸稀少。

    連撥算珠的聲音也沒有以前歡快。馮京暗自詫異,終於忍不住問她:“沅沅,你有心事麽?”

    她笑了笑:“沒有呀。”

    他端詳著她:“你氣色不大好。”

    她想想,道:“可能病沒全好罷……沒事,總有一天會好的。”

    上次難產確實給她留下了不少後遺症,她至今未痊愈,常腹痛腰酸,葵水也不正常。他繼續為她延醫問藥,但收效甚微,而且,她還不太配合治療,有一天,他竟發現她把要服的藥悄悄倒掉。

    他又氣又急,過去質問她為何不服藥,她對他微笑,輕聲道:“藥太苦了。”

    後來,她越來越厭惡服藥,索性公然拒絕,就算強迫她喝下,她也會很快嘔出來。

    如此一來,她的病越來越重,終於到了臥床不起的地步。

    一日,馮京來到沅沅病榻前,見昏睡著的她枯瘦憔悴,惟麵色病態地酡紅,像一朵即將於夜間凋零的芙蓉,不禁悲從心起,落下淚來。

    沅沅於此刻醒來,伸手徐徐抹去他的淚,她淺笑著說:“京,帶我出去走走罷。”

    他建議等她身體稍好些再出去,她卻堅持現在就走,於是他問:“你想去哪裏呢?”

    她說:“有山有水就好,哪裏都行。”

    他帶她去黃鶴樓,抱著她上到最頂層,讓她看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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