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重紅綃紗幕,他看見她坐在妝台前,十七八女兒,長裙曳地,背對著他,正伸手去摘頭上的珠翠團冠。

    所著的紅素羅大袖衣右側袖口因此滑落至手肘處,她露出一段戴著細縷金素釧的皓腕。那釧兒約有八九隻,每一隻都很纖細,隨著她取發簪的動作悠悠地晃,發出細細碎碎的清亮響聲,而她引臂的姿勢異常柔軟優美,纖長的手指輕點頭上珠翠,仿若天鵝回頸梳羽。

    終於摘下那隆重的頭冠,透過麵前銅鏡,她看見他身影,於是回眸,靜靜地注視著他。

    紗幕把她身邊龍鳳香燭的焰影暈開,使之幻發出七彩的光,映亮了她已洗卻鉛華的素顏。她目若寒星,下頜微揚,沒有盛大發飾的擁簇,光潔的脖頸顯得格外細長美好。這種回顧的姿態亦強調了她清晰的五官側麵,清絕秀雅,未及走近,仿佛已可聞見她袖底發際飄散的芝蘭芬芳。

    後來他回想平生所見的新娘,其實她並非最美的那個,偏偏這一回首,那足以堪破世道人心的清澈眼波在他身上一旋,便成了他畢生難以忘卻的記憶。

    他完全沒料到所見的景象會是這樣。片刻之前,他先是聽見表哥一聲驚呼,然後看見那位新郎自洞房中狂奔而出,逾牆逃走,因此他本以為,房中端坐的,若非妖魔鬼怪,至少也是個無鹽嫫母。

    彼時他十一歲,父親去世,母親的表姐把他們接到京師小住,多贈財物,有接濟之意。其間表哥李植娶親,母親因他尚處於行服期,不便觀禮,便讓他在後院回避了一日。晚間新人入洞房,賓客大多散去後,他才敢出來,在園中月下透透氣。

    然後,便聽見了不遠處表哥的驚叫。

    這真是件怪異的事。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移步朝新房內探去,邊走邊想,表哥出身於官宦世家,現在是宮中侍禁,見過世麵,亦有膽識,卻不知這新娘有何等異狀,竟令他驚嚇至此。

    但竟然是這樣。

    那優雅的新娘端詳他須臾,隨即起身,款款朝他走來,一褰紗幕,毫無阻隔地出現在他麵前。

    “小弟弟,你也是李家的公子麽?”她很溫和地問,看他的眼神是極友善的。

    他搖頭,垂目看她黃羅銷金裙上繡著的瑞雲芝草,說:“我姓馮。”

    “那麽,”她微笑著,很禮貌地詢問,“你可以帶我出去麽,馮小弟?”

    “你要去哪裏?”他問。

    “回家。”她明確作答,解釋道:“先前有蓋頭遮麵,我不識路。你帶我至門邊就好。”

    她是要逃回娘家麽?他想,於是遲疑著問:“是後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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