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聲音不大,卻也足夠令周圍的人聽清。緊隨其後的,是一陣微妙的沉默。圍觀詩作的人唇邊的微笑都還維係著,卻暫時未有任何言談,一個個有意無意、或明或暗地,目光都掠過了侍坐於今上身側的張貴妃。

    張貴妃肯定也聽見了裴珩的詩句。若是以往,對冒犯她的小黃門,她也許會出言斥責,也許會示意身邊的內侍代她責罰,但此刻,麵對這空前的當麵嘲諷,她竟然一時沒對裴珩有任何動作。在冷冷地瞥了裴珩一眼後,她開始定定地注視著今上,以此間沉默代替她的申訴和請求。

    而今上居然沒有看她。或許看了,但用的隻是心裏那隻眼睛。他不慍不怒,安然自若,目光從詩箋上徐徐移至裴珩臉上,麵色像是被那少年黑白分明的雙眸映亮,他最後唇角上揚,引出一抹和煦如暖陽的笑意。

    “好詩。”他說。

    他是真的笑納了裴珩的詩句,甚至在裴湘代子請罪的話隻說出幾字時便止住他,繼而命人取什物賞賜裴珩和孫可久。於是先前暗暗為裴珩擔心的內臣們皆鬆了口氣,跟著今上展顏笑,公主亦很開心,親自鋪紙要裴珩再寫一副春帖子。

    包括今上在內的眾人公然渲染著這此間和樂氣氛,均像是視張貴妃如透明。她鐵青著臉枯坐片刻,最終用衣袖拂倒了麵前杯盞,以打斷殿中笑聲,然後她在眾人矚目之下站起,未施禮告退便漠然走出大殿。

    今上亦沒就此說些什麽,隻讓人把杯盞碎片收拾幹淨,再對執筆側首關注著他的裴珩笑笑,溫和地吩咐:“繼續寫。”

    裴珩的詩句很快流傳到宮外,頗得士大夫讚賞,都下也有人將這詩編成歌謠傳唱,未過許久,又傳到宮中。鑒於今上已公開表示過對這詩句的寬容,宮人們亦無顧忌,因此一時間,禁中飄滿了“無人更進燈籠錦,紅粉宮中憶佞臣”的歌聲。

    最後倒是皇後對這首歌下了禁令。“文彥博施政多有可稱道處,而且,聽說燈籠錦是他夫人自作主張獻給貴妃的,他本人之前並不知曉。這兩句詩寫得過了。”她後來說,從此不許宮中人再唱這歌。

    張貴妃並未因此承她的情,對皇後依然時有冒犯之舉,而燈籠錦之事後,麵對今上不可捉摸的態度,她顯得更加患得患失。

    大概出於對失寵的恐懼,早在皇祐二年,她就請今上納了她的第八妹,封為清河郡君,但這個妹妹沉默寡言,並不怎麽得寵,於是,皇祐四年,她又把剛至及笄之年的養女周姑娘送到了今上麵前。

    周姑娘單純善良,且又是今上親眼看著長大的,因此倒是頗得今上眷顧,受封為安定郡君。但張貴妃此後情緒卻變得極不穩定,若今上數日不見周姑娘,她會建議他多去看她,而一旦今上當真臨幸了,她又常常會無名火起,不時打罵下人,甚至借故怒斥周姑娘。

    這樣日複一日的憂慮煩躁狀態也逐漸摧毀了她的健康,才滿三十,已是百病纏身,容色頗為憔悴。

    兩年後,年號改為“至和”。每年元月初七,皇後養女、京兆郡君高姑娘都會帶她和十三團練的兒女入宮來探望皇後,這年也不例外,清晨即入宮,與皇後相聚一天。

    高姑娘已育有二子二女,其中兩位公子先後由今上賜名為仲針和仲明,一個七歲,一個五歲,生得極可愛,眉目之美尤甚於十三團練,公主非常喜歡,每次他們入宮,公主都會去與他們一起玩很久。

    這兩個孩子容貌不無相似之處,但性格卻迥然相異。每次入宮,略小一些的仲明總是乖乖地待在皇後身邊,或者任由娘子們搶著抱來抱去,從來不哭不鬧,也很安靜。而仲針則活潑很多,總是四處尋找可以撥弄玩耍的東西,一刻也閑不住,且極討厭人抱他,從剛學會走路時起就是這樣,若有娘子抱他,不管是誰,他一概掙紮著下來,一定要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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