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一看,見那頁是《漢書?外戚傳》中的一章,講漢元帝的馮婕妤以身為君當熊的事:元帝帶眾嬪禦幸虎圈觀鬥獸,其中有熊躍出虎圈,攀檻欲上殿,撲向禦座。左右貴人傅昭儀等皆驚呼竄逸,惟馮婕妤挺身向前,當熊立住。待武士趨近,將熊格殺後,元帝問婕妤:“猛獸前來,人皆驚避,你為何反向前以身當熊?”馮婕妤答說:“猛獸攫人,得人便止。妾恐熊至禦座,侵犯陛下,故情願以身當熊。”元帝嗟歎,從此格外敬重婕妤。

    起初我不明白張先生為何要人翻這頁給張學士看,盯著那章琢磨半晌,留意到最後一句:“明年夏,馮婕妤男立為信都王,尊婕妤為昭儀。”這才恍然大悟,雖然馮婕妤舍身護君,但事後皇帝並未對她有所尊異,她後來被尊為昭儀,是因其子封王的緣故。

    於是,我大膽問張先生:“先生是擔心官家突然遷升張美人麽?”

    張先生淡淡一笑:“若僅如此,倒不是太糟,怕的是有人借題發揮……但其餘事態進展尚不明朗,如今我們暫且先做這事,旁的等等再說。”

    我頷首答應。心中略有些惶恐,卻又隱隱感到欣喜,因張先生既委我以此事,應是相當信任我。最後我忍不住問他:“先生為何肯告訴我這些事?”

    他說:“那天,見你急急忙忙地跑來告訴我範姑娘的事,我便知道你是很關心皇後的。”

    我低首,倒有些難為情,把書收好,便向他告辭。臨行前無意中發現他那染血的衣袍已被洗得幹幹淨淨,此刻正晾在院中,認得那是件他穿了很多次的舊衣,昨夜被賊人刺破,染了血汙,而他仍不棄去,遂好奇地問他:“先生,這衣袍我剛進宮時便見你穿過,你一直留到現在,有好些年了罷?”

    “十三年五月零二天。”他異常精確地回答。

    我驚愕之下記住了這個準確的數字。回去後查宮中年譜,推算出他初獲此衣袍的時間是景祐元年九月十七日,那是今上詔立皇後曹氏的日子,想必這衣袍便是那天皇後例賜宮人內侍時給他的。

    兩日後,皇城司兵衛於內城西北角樓中捕獲王勝,而勾當皇城司、入內副都知楊懷敏竟不顧皇後獲賊勿殺的旨意,命眾兵衛當場將王勝支解。

    幾名禦史與宦官受命在禁中勘鞫此案,因四名賊人皆已身亡,死無對證,未查出主謀,便定了負責禁中宿衛的皇城司幾位主管宦官的罪。勾當皇城司本有兩位,一是楊懷敏,另一位名為楊景宗。賊發之夜,楊懷敏正當內宿值夜,本應罪加一等,但奇怪的是,楊景宗與皇城使、入內副都知鄧保吉等人一樣,均被貶放出京,而楊懷敏雖降了官,卻被留在宮中,仍充內使。

    娘子們私下議論此事,把原因歸結為他們所事的主子不同,楊懷敏平日常鞍前馬後地為張美人效勞,而楊景宗與鄧保吉卻是親中宮的。有次我還聽見王務滋向苗娘子稟告探來的消息,說楊懷敏原與夏竦過從甚密,夏竦早替他安排妥當,教他如何應對,故禦史審問的時候,一點也得不著逆證。夏竦又稱當晚是楊懷敏事先發覺事變,應當從寬處置。於是,倒顯得楊懷敏的罪比眾人輕了。

    當然,這個結果並不能令所有大臣接受。禦史中丞魚周詢、侍禦史知雜事張昪與禦史何郯一起上奏彈劾楊懷敏,要求今上給其貶謫的處分,直斥楊懷敏容縱下屬殺死賊人,以圖滅口,欲輕失職之罪。又指出楊懷敏事發時正當內宿,有曠職重罪,而今鄧保吉等人例授外任,楊懷敏卻獨留京師,“刑罰重輕,頗為倒置,中外聞見,尤所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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