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我亦為她鬆了口氣:“既是這樣,她已同意放你出宮了罷?”

    “同意了,隻是不是現在。”秋和道,“皇後說,因我未至往昔宮女出宮的年歲,家裏又無大事,若此時單單放我一人出宮,壞了規矩,宮中必有流言。不如等到明年乾元節,官家原定於那時再放一批宮人出去,她會在此前向官家說明,向他提當年承諾,請他把我的名字列入離宮之人名單中。”

    乾元節即四月十四,今上生日,離現在不過五月時間。幾年都過來了,再多等這些日子應是無礙的。我恭喜秋和,但覺她婚事已塵埃落定,我也如了卻一樁心事般輕鬆愉悅,眼下要做的,隻是趁送上元節禮往駙馬家的機會再傳佳音予崔白。

    “懷吉,宮外是什麽樣子?”秋和忽然含笑問我,又道:“我四歲便入宮,除了自宮中去幾處園林時,從宮車簾幕後窺見的兩壁紅牆碧樹,我完全不知道東京的市肆城郭究竟是何模樣。”

    我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也不想告訴她我此前的宮外之行其實如同夢遊。那一幕幕市井民俗、人間繁華,仿若一幅長篇繪卷,我看在眼裏,卻感覺魂靈遊離於外,像是再也無法融入其中。

    “出宮後你自己去看罷,”最後,我如此回答,“以後有子西陪著你,你想去哪裏都是不難的。”

    每年正月十五上元節東京夜間總是特別熱鬧,太宗皇帝曾下詔節日前後燃燈五夜,到如今張燈時間遠不止五夜,自正月初起東華門外的燈市便已經開始張羅了,大小花燈多達數百種。

    最壯觀的燈市景象是在宣德樓前,那裏會列出大型山棚彩燈,山礬上畫神仙故事,做成神仙、神獸狀的偶人手指能出水五道,手臂亦可搖動,彩燈點亮時左右金碧相射,錦繡交輝,景觀靈動。左右城門上又各以草把縛成戲龍之狀,用青幕遮籠,其中密置燈燭數萬盞,隨龍體蜿蜒,燈火交映時如雙龍飛走。其餘巨型龍燈與花狀華燈不可勝數,遊人車水馬龍,不可駐足。

    上元那日,今上率宮眷駕幸宣德樓觀燈,宮中張鳳燭龍燈,燦然如畫,奇偉萬狀,依稀如宮城外燈展盛況。

    慶曆八年為閏年,有閏正月。今上正月時觀燈頗有興致,欲於閏正月十五再在禁中張燈,重現上元盛景,便在月初一次宴集上與眾宮眷提起。

    張美人先叫好,眾娘子亦表讚同,連公主都拍著手笑道:“好啊好啊,上個月的花燈我還沒瞧夠呢!”

    皇後卻肅然起身,朝今上下拜道:“上元本是一年一度的節日,本無必要一年中相慶兩次,且每次張燈花銷甚巨,若再行一回,實屬鋪張之舉。陛下常戒我等用度勿侈靡,若張燈之事傳至宮外,上行下效,勞民傷財,豈非更有悖陛下聖意?故臣妾鬥膽,望陛下收回成命。”

    今上此前的笑容似被皇後寥寥數語凍住了,表情略顯僵硬,沉默良久他才又微笑開來,雙手攙起皇後說:“多謝皇後直言進諫。朕這念頭是欠斟酌,張燈之事不必再提。”

    到了閏正月十五那一天,宮中果然無特別的慶祝遊幸之類事,今上隻召了皇後、公主,及幾位親近的嬪禦入福寧殿,品鑒書待詔李唐卿所撰的飛白書。

    飛白為八體書之一,始於蔡邕,工於王羲之父子與蕭子雲,大盛於本朝,筆畫線條扁平,中間夾有絲絲白痕,若絲發露白,筆勢飛舉。要使枯筆生飛白,在書寫過程中須嚴格控製好力度,露白處太過稀疏或粗闊都是不可取的,而筆畫中以點最難工。

    今上對騎射擊鞠等事並無多大興趣,平日惟親翰墨,尤擅飛白,見李唐卿所撰飛白書皆選帶點之字,共計三百點,且每字寫法均不同,三百點各具形態,不由目露嘉許之色,指著李氏飛白問公主:“徽柔,這字寫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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