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服局下設司寶、司衣、司飾、司仗等四司,每司各有兩名女官主管。主管司飾司的女官中有一位姓李,擅長以導引術梳發,姿容也頗出眾,人稱“梳頭夫人”,常為官家梳頭,極得今上寵信。

    蒙官家宣召,李司飾迅速過來,為他分發梳頭。嬪禦列侍左右等待,公主亦在內旁觀。

    其間公主問今上:“爹爹為何這時梳頭?”

    今上歎了歎氣,道:“適才幾個諫官一直在衝著我講大道理,我欲早走,便對他們笑著說:‘眾卿之意,朕已知曉,容節後再議。’不想剛一轉身,還沒邁步,袖子就被一個官兒拉住了,一迭聲地說:‘陛下一定要聽完臣等諫言……’我想抽回袖子,他卻還不鬆手,我便隻好回去坐著,一直聽他們講完,偏偏其中有一位體味甚重,現今又是大熱天……直熏得我腦疼耳熱,頭皮發麻,所以必要梳梳頭才能清醒一些。”

    眾嬪禦聽了皆大笑,紛紛問:“那他們是為什麽進諫?什麽話這麽長,半天說不完?”

    今上不答,隻說:“也沒什麽,你們無須知道。”

    有位娘子眼尖,窺見今上袖中有章疏,便趁其不備,倏地抽出,笑說:“他們的話一定寫在這上麵了,官家賜我們看看罷。”

    其餘娘子亦上前爭搶章疏,笑鬧不已,都要先翻開來看。今上起初欲製止,無奈還在梳頭,頭發在李司飾手上,不好動彈,隻得搖頭歎息。

    娘子們爭來爭去,誰都不得先睹。最後抽出章疏的那位揚聲道:“好了好了,誰也別搶了,我們請公主宣讀,大家一起聽罷。”

    眾人都覺這主意不錯,遂把章疏交到公主手裏。

    公主接過,翻開,一字一字地數著,開始念:“臣伏聞陛下以災變頻數,已降詔敕,敷求讜言……”

    今上苦笑道:“他們說今年雨水成災,近日國中又有地震,乃陰盛之罰……你直接念最後那幾行罷。”

    公主點頭,跳過中間段落,念後麵最重要那幾句:“宮掖之間,女禦之眾,豈無繁冗,徒在幽閉?望選其無用之人,放令出外,以消陰盛之變。”

    此語一出,殿內嬪禦霎時啞口無言,顯然不曾料到台諫所論事會與己有關。惴惴不安的心緒浮在眸光裏,她們都試探著偷眼看今上,惟恐一個不妥,自己便淪為了章疏中的“無用之人”。

    今上卻也緘口,未曾發話安慰她們。公主眼波回旋於父親與嬪禦之間,有點好奇,有點懵懂,努力思索的神情使她顯得相當可愛。

    須臾,一聲輕笑劃破此間沉默:“官家把這些亂說話的官兒逐出幾個,耳根不就清淨了?”

    此言出自李司飾。在眾女訝異的注視下,她漫挽皇帝長發,徐徐道:“如今京師富人手上有了幾緡錢,都要多納幾房妾媵,天子縱有些嬪禦,又豈容他外臣指三道四?兩府兩製,家中各有歌姬舞伎,官職稍如意,往往增置不已。官家根底隻剩有一二人,他們就說陰盛須減去,倒隻教他們這幫子人風流快活!”

    她說的話想必眾嬪禦中是有人想附和的,但又都知官家一向善待諫官,李司飾語鋒卻直指諸臣,故不敢貿然開口,一個個著意看今上臉色。

    而今上直坐著,目光落在麵前鏡中,淡淡凝視李司飾,眼底波瀾不興,難以窺知他心思。直至頭發梳好,始終未發一語。

    李司飾未覺有異,取了襆頭為官家加上,站在他身後,一雙鳳眼懶洋洋地斜睨向鏡內今上清雋的臉,又問:“官家真要按他們說的做麽?”

    今上道:“台諫之言,豈敢不行。”

    李司飾又笑笑,一邊漫不經心地收拾奩具,一邊說:“若果真要裁減宮人,請以奴家為首。”

    她自然不會想出宮,這樣說,無非是自恃得寵於官家,刻意淩蔑台諫議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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