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清眸不染半點塵埃,公主滿含期待地這樣喚我。我猝不及防,丟盔棄甲。

    她是在央求我為她捉刀代筆,寫她父親命題的文章,論“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

    她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小姑娘,卻無耐心讀那些儒家經書,而今上對她學業頗關注,常過來查看督促,往往留下一堆作業命她完成,初時不過是抄寫經書兼練字,到後來便要求吟詩作文了。

    有次我見她要抄寫的內容太多,她寫得辛苦,遂趁旁人不在,悄悄為她寫了幾頁。模仿他人筆跡謄寫的工作於我來說輕而易舉,公主見了大喜,從此一旦作業稍多,她便來求我為她代筆。

    我為她寫了兩三次便不肯再寫,反複向她解釋翰墨之妙與文章精義非自己鑽研領悟不可得。她連稱知道,卻又說隻此一次,下不為例,磨我答應了,但很快又會有下一次。

    這次竟是純粹的捉刀。終於我下定決心,冷對她請求,無論如何不再答應。

    她雙目一瞬,命侍兒取茶去,書齋中隻剩我與她二人,她挨過來,兩手一牽我袖子,輕聲喚:“哥哥。”

    我的心,猶如被她手指輕輕撓了一下,驟然收縮。

    她滿意地欣賞我幾近怔忪的表情,然後垂下眼睫抿去笑意,拉著我衣袖搖了搖,又做哀求狀:“哥哥,就幫我寫這一次好不好?我保證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如果晚膳前再不寫完,又要被爹爹罵。”

    我能說什麽?此情此景,哪怕是她叫我去死,我亦會欣然領命。

    我默默坐下,她歡笑著如一隻小雀兒般撲騰著跳來跳去,為我鋪好歙州澄心堂紙,在端溪龍香硯中磨好廷珪四和墨,再親手遞給我一支宣城諸葛三副筆,最後自己搬來個紫花墩,爬上去跪坐在上麵,雙肘支在書案上,笑吟吟地側首看我寫字,且不時稱讚。

    這聲“哥哥”就此成為我無法擺脫的魔咒。公主喜歡用它令我俯首遵命,但有時也會莫名地這樣喚我,不帶任何目的。

    偶爾當著旁人麵她也會叫我“哥哥”,起初諸宮人大驚失色,說尊卑有別,要她改口,但苗昭容倒不以為意,說:“當年官家在春宮,也愛喚服侍他的內侍周懷政為哥哥呢。無他,對臣下略表親近而已。”

    “公主無兄長,官家的養子十三團練也已出宮外居,她多少是有點寂寞罷。”韓氏私下對我說。

    今上無子,曾將汝南郡王允讓第十三子鞠育於宮中,賜名宗實,授嶽州團練使,故宮中人常稱其“十三團練”。後來因苗昭容生下皇子豫王昕,今上遂命宗實歸藩邸,後來皇子夭折,今上亦未再召宗實回宮。

    “十三團練在宮中時,公主便稱他為哥哥。你與十三團練差不多大,她見了倍感親切,才這樣叫你罷。”韓氏說,但又道:“不過,我們身份卑賤,受貴人尊稱是要折福的。官家做皇太子時,周懷政是主管東宮事務的入內副都知,常侍官家左右,官家便戲稱他為哥哥。有一次,周懷政見官家在練字,便上前請官家賜他一幅禦書,官家一時興起,寫了幾個大字給他——‘周家哥哥斬斬’。本來是一句戲言,未曾想數年後周懷政與人密議,欲謀殺相公丁謂,請寇準為相,奉真宗皇帝為太上皇,傳位於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官家。此計未成,周懷政終被斬首。官家可謂一語成讖。也有人說,周懷政受官家尊稱而不知避忌,遲早會遭天譴。”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