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頷首,又道:“他明知畫風不為人所喜,卻還依然堅持如此作畫?”

    我應道:“是。他認定之事不會輕易受人影響而改變。”

    皇後淺笑道:“也是個拗人。可他考入畫院也不容易,如此張狂,難道不怕被逐出去麽?”

    我心知必然已有人在皇後麵前對崔白有所攻訐,遲疑著是否與她提及崔白的心態,而皇後溫和的語氣令我對她很有好感,且她一直和顏悅色地看著我,等待我的回答,這給了我直言回答的勇氣:“考入畫院是崔公子父親的遺願,所以他遵命而行,但閉於畫院中單學黃氏畫風有悖他誌向……他的性情也與畫院作風格格不入,被逐出畫院也就不是他所懼怕的。”

    皇後沉吟,須臾,命道:“兩日後,送一些崔白的畫作到這裏來。”

    我立即領旨,她再端詳我,又問:“你幾歲了,也學過畫麽?”

    我欠身答:“臣今年十三。並未學過畫,隻在崔公子指點下塗鴉過幾次。”

    “你……叫什麽?”她繼續問。

    “梁懷吉。”我答,這次不再就名字加任何解釋。

    “哦,我記得你。”皇後薄露笑意:“你原名叫梁元亨罷?如今的名字是平甫改的。”

    平甫是勾當內東門張茂則先生的字。皇後對他如此稱呼讓我有些訝異,隨即又覺出一絲莫名的欣喜。我視張先生如師如父,雖然這些年我們見麵的機會並不多,但我對他始終懷有無盡的感念敬愛之情。皇後重提改名之事也讓我即刻想起她曾對我施予的恩澤,於是鄭重跪下,叩謝她當年的救命之恩。

    她和言讓我平身,還賞了些鼠須栗尾筆和新安香墨給我。我近乎受寵若驚,因她賞我的並不是尋常賜內侍的綾羅絹棉,而是可用於書畫的上等筆墨。

    她又重新審視那批寫真畫軸,點出幾幅問我作者,命人一一記下後讓我攜其餘的畫回去。我遵命退下,在入內內侍的引導下出了柔儀殿,入內內侍向我指指回居處的路,便閉門而歸。

    他和我都高估了我認路的能力,我又一直想著適才之事,心不在焉地走了許久才驀然驚覺,身處之地全然陌生,我已迷失在這午夜的九重宮闕裏。

    我停下來茫然四顧,周圍寂寥無聲,不見人影,惟麵前一池清水在月下泛著清淡的波光,岸邊堤柳樹影婆娑,在風中如絲發飄舞,看得我心底漸起涼意。我依稀想到這應是位處皇城西北的後苑,於是仰首望天,依照星辰方位辨出方向,找到南行的門,匆匆朝那裏走去。

    剛走至南門廊下,忽覺身側有影子自門外入內,一閃而過,我悚然一驚,回首看去,但見那身影嬌小纖柔,像是個不大的女孩,在清冷夜風中朝後苑瑤津池畔跑去,身上僅著一襲素白中單與同色長裙,長發披散著直垂腰際,與月色相觸,有幽藍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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