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為楊戩換上了新衣,是特意做來供赴宴用的,完全依著舊時的尺寸。楊戩垂目看著,黯然一笑。難得三妹還記得他衣飾的大小,隻是她卻忘了,她的二哥,已再不是當年的二哥了。

    衣料雖非天界仙物,式樣卻和舊日一般無二,黑袍繡著龍紋,隱現金邊,外罩一層輕紗,本是說不出的肅穆高雅,便是現在……現在也掃去了幾分潦倒,添了幾分雍容。隻是卻不敢仔細端詳。

    仔細端詳時,這衣袍便寬鬆得過了份,更加襯出主人的憔悴。楊戩仍是麵無表情,被置在抬椅上,由家丁抬起穿行院落。院裏風大,撩起了袍擺,透體生涼。衣袖逆風鼓起,手臂軟垂在椅邊,枯瘦萎縮,青筋畢露。

    三聖母跟著楊戩,步出回廊,幾乎沒半點力氣,全靠金鎖片的吸力帶動。來到中秋聚會的院落,看著眾人不時飄來的復雜目光和一臉平靜的楊戩,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百花仙子低下頭,她想起正是自己讓人把楊戩移到了角落裏。

    三聖母將顫抖的手放在哥哥手上,似乎是想象小時候那樣從那裏得到慰藉,卻驚覺這雙手是那麽冰涼,中秋了,給他穿的仍是一套單衣。這雙手修長依舊,卻不再有力,甚至無力屈曲一下,趕走落在身上的小蟲。有的指尖還在滲血,那是修剪指甲的下人沒有那份耐心,弄傷的。

    視線上移,那張由於過於冷若冰霜而常常使人忽略其俊美的容顏,如今似乎真的隻剩下了漠然,甚至已不是傷後初見時的慘白,一刻不曾停止的傷痛、持續的低燒不退以及常年的饑餓,已經一點點摧毀了他的身子,臉色已成蠟黃,雙頰也深深、深深地陷下去。也許唯一沒變的是那雙眼睛,在人前的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看不出情緒;看向劉彥昌時是不變的厭惡輕視;在眾人看不見他的陰影裏,投向母親、妹妹、外甥的,是不變的隱藏的溫柔與憂鬱。然後在這之後,幸福,帶著自嘲的幸福,三聖母清清楚楚地從哥哥眼裏看到這個詞。二哥,這就是你所能企盼的唯一的幸福嗎?

    康老大捏緊拳,他看見自己來了,帶來了哮天犬。果然,隻有哮天犬不會背叛,盡管失去記憶,他仍然又本能地找到了主人,依戀地蹲在他身邊。看到楊戩有些驚訝有些欣慰的眼神,康老大真的很想將鏡中的自己一拳打死。他為什麽要過去,為什麽要拎走哮天犬,為什麽還要拋下那麽一句話!就任由哮天犬留在二爺身邊又如何,他自己樂意,你又何必多管什麽閑事!那樣,至少這個中秋,二爺身邊會有個伴,會有個熟悉的人陪著,會知道,至少還有人念著他,不用獨自一人坐在陰影,看著別人的歡笑,忍受投來的白眼和譏諷……

    劉彥昌在吟詞,好一個癡情堅貞的人兒,而自己還在為他喝彩,眾人心裏升上荒誕之感,不過從頭再來一次,一切卻都變了味道。哪吒看到縮在角落的劉彥昌,心中越發厭惡,若非此人,楊戩大哥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腳下正好踏著塊碎石,心念動處,一腳踢出,正中劉彥昌額上,頓時將他打暈過去。

    三聖母看向與劉彥昌脈脈對視的自己,隻想倒在哥哥懷中大哭一場。就為了這個男人,她讓哥哥傷透了心。楊戩在劉彥昌拋妻別娶的那個洞房花燭夜所說的話在她耳邊回響:“……我從小寵大的妹妹竟毫不猶豫地對她二哥使出了寶蓮燈!”二哥是介意的。他不介意為自己付出一切,不介意為自己遍體鱗傷,不介意拋下自己的一切包括尊嚴,但他介意,介意他心愛的妹妹為了別人毫不猶豫地傷害他!三聖母閉上眼,當年在華山與哥哥對峙時,她自然瞧不見自己的眼神,此次借助水次在水鏡裏卻見了,那麽兇狠,那麽絕情,她用寶蓮燈對付的,是她的哥哥啊!而她,還在一直恨他的無情;而她,還為了怕那個男人不快,後悔接哥哥來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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