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天氣越來越冷。待到進九之後,屋裏滴水成冰,北風從破損的窗隙直灌進來,這間小屋,竟是比冰窟還要冷上幾分。可誰也沒想過送來厚些的被褥,更沒人想過,給屋裏燃些取暖的炭火。眾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楊戩受寒後傷病急劇惡化,昏迷的次數,也一天比一天頻繁。

    快過年了,辭舊迎新,講究的是喜慶吉利,送飯的仆人自不敢通報,讓主人去觸這個黴頭。劉剛胡亂討來些藥物,全不對癥,也吃不準份量,徒然令楊戩受上更多的折磨。最後連這兩人都懶得管了,三四天進來一次,灌入薄粥就算大功告成。

    三聖母跪在榻前,手覆在哥哥的額上。二哥已高燒了六日,身子卻因寒戰不住顫抖著。微不可聞的呻吟從喉中逸出,時斷時續,三聖母知道,他是又昏迷了過去,否則就算痛苦到極點,二哥也還會用堅持與冷漠來武裝起自己,決不允許自己有片刻的軟弱。

    爆竹聲不間斷地從窗外傳來,天半黑了,正是晚宴開席的時候。笑語喧鬧聲雜著喧天鑼鼓,闔府上下盡情慶祝著新年的到來。三聖母茫茫然地站起身,過了許久,才意識到這是除夕之夜。她慘然一笑,喃喃地道:“新年了,沉香,新年裏有人來看過二哥麽?我沒有……你和小玉來過嗎,也沒有?我去叫你們。二哥在家裏住了三年,我該來看看他,該想起來看看他的……”

    她遲鈍地向屋外行去,沉香想拉住她,伸出手,僵在半空,一句話也說不出。眼前的情形,是早已發生的過去,注定什麽都改變不了。可是就是他自己,又何嘗不想沖出去大叫大罵,罵醒當時的自己,彌補所有的過失,讓舅舅的痛苦,能稍稍減輕幾分……

    透過半掩的木門,他看見母親行出百步,對著前院正廳的方向,哭倒在雪地裏。他還記得,很久之前,才回到這個遙遠的時空,當他們還帶著偏見看待舅舅做過的一切時,就已驚訝著那個十幾歲的少年對妹妹的嗬護和關愛。小妹偶然病了,那少年便會不眠不休,衣不解帶地守在床前,細心地哄著她吃藥,變著法兒逗她開心……

    後來的灌江口,小妹出落成嬌慣的少女,纏著哥哥索取無度,卻從沒想過,要為兄長做些什麽。她並不知道,她的一次微笑,一聲二哥,一句無心的關懷,就可以讓哥哥心滿意足,欣喜得再無所求。

    再到後來,所有往昔的溫暖,隻留在那兄長一個人的記憶之中。妹妹肯給予的,唯有無休無止的傷害與怨恨。她不知道,為她梳理鬢發的少年,問寒問暖的二哥,從來就不曾離開過。隻是,她被偏見蒙閉了雙目,隻看得見自己想看到的——

    仇恨與冷漠。

    輕輕的抽泣想打斷了沉香的沉思。他僵硬地回過頭,小玉縮在角落裏,掩著眼不敢看屋裏的情形,淚水打濕了衣襟。他過去,將這女孩摟在懷裏。沒有出聲安慰,安慰又能有什麽用呢?他又向榻上看去,心撕裂了似地痛著,卻強忍住淚,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唇。

    哭泣,能挽回些什麽,又能留得住什麽?三千年,沒有見舅舅落過一滴淚,舅舅說,那是因為沒有落淚的資格。那麽,沉香,你呢?

    下定的決心再度在心中翻騰著,輕拍了拍小玉的肩頭,他緩緩走出小屋,扶起淚流滿麵的母親,讓她輕倚在自己懷裏,就象,很多年前,舅舅做過的那樣。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