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死的那天夜裏,天上下著瓢潑大雨。她躺在病榻上,吊著一口氣,死活不肯閉眼。窗外冬雷陣陣,雪白的閃電劈進屋內,照亮她枯瘦猙獰的容顏,她利爪般的手死死攥住長華的衣袖,一字一句:“莫要忘了與我的承諾,否則生不如死,永墜阿鼻。”

    長華沉默著,不應,也不拒。

    母親急促道:“應了我,應了我!”

    長華仍是沒應。

    一旁的老仆人哭道:“少爺您便應了夫人吧。”

    長華垂下眼瞼。

    閃電劈開鬥室,眼看著母親氣若遊絲就要閉眼,他這才低聲道:“好,我應你。你便去吧。”

    母親雙眸一彎,含笑離去。

    下葬那日,天倒是放了晴,豔陽高照,碧空萬裏。母親躺在黑色的棺材中,幹癟的屍體裹著一襲大紅的喜袍,悲涼的喜慶。人人都道她死的安詳,嘴角有笑,唯有長華才懂得,那笑有多惡毒。

    磕了頭,燒了香,立了碑,嗩呐吹打,冥錢漫天,終是送了母親入了黃泉。次日,老仆收拾好行李,將他送出門,道:“少爺您便去吧。”

    長華問:“你不同我一起走?”

    老仆道:“我要留下替夫人守這宅子。”

    長華點頭:“好。”

    老仆說:“山高水遠,少爺您一路珍重,我在夫人墳前等您好消息。”

    一路山高水遠,坐了火車又換汽車,穿過城市高樓林立,行過北方粗獷田園村落,山水迢迢,終是到了目的地,江南一角的鯉魚鎮。

    江南自古以來都是富庶之地,千年之後,古樓變成高樓大廈,鋼筋水泥,電子信息,股票金融,一切都是現代機器化的,唯有這鯉魚鎮,仍保持著千年前的舊貌。

    長華自小跟母親在大都市長大,接受的是現代化教育,唯有後兩年母親病重回故鄉修養,他才跟了去照顧。本以為母親的故鄉已算落後,卻沒想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這鯉魚鎮,古老到仿佛時光停留在千年前,永不流轉。

    到達鎮子上時,天色已全黑。

    天上沒有明星。

    秋夜霧氣很濃。

    鎮上青石板路迂回曲折,街邊列著一排古老的樓刹,家家戶戶門口都懸著大紅紙燈籠。

    整座鎮子像死了一般,沒有一絲動靜。

    長華不覺恐懼,往前走,走一步,耳邊就傳來空蕩蕩的回聲,偶有幾聲貓叫,頗覺有趣。

    霧濃露重,在濃霧的盡頭,隱約透著一點淒厲的紅光。

    他朝著那紅光走去,約莫十分鍾,終於到了盡頭。

    盡頭立著一棟巨大古老的宅子。

    宅門上掛著兩隻鮮紅的鯉魚燈籠。

    猩紅的火光中,隱約照出銅門上的牌匾,行雲流水的兩個大字,上書:沈宅。

    長華確認了一下手中的地址,確定無誤,上前叩響門上銅環。

    很快,裏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銅門吱呀打開,一盞碧色油燈飄出,燈後站著一名麵容娟秀的少女。

    少女見他,臉上先是露出疑惑之色,而後,綻開喜顏,道:“可是長華少爺?”

    長華道:“是。”

    少女笑道:“快進來,老爺等你許久了。”

    銅門關上,長華跟著她走進宅子。

    宅子很大,不知是否因為秋霧,濕氣很重,園子裏種著許多檀花,香氣很重,熏的人頭昏腦漲。

    少女叫小翠,話很多性子十分活潑,她自小在這宅子裏長大,是宅子主人的貼身侍女。

    侍女這種詞兒,在21世紀已很少聽見,而在鯉魚鎮這種落後的地方聽到,卻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七轉八繞,終於到了宅子的主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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