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快記不得戀愛是怎麽回事了。你了解麽?我的意思是,哪怕我看見不錯的人、優秀的人,但已經沒有以前的衝動了,我會欣賞敬佩,但沒有心動,或許最初的確懷有好感,但它生長不下去,它就停留在那兒,那個一丁點兒的地方。什麽是戀愛呢?這個問題是不是很傻?或許我能問出這個問題,便早已說明我確實完蛋了?”汪嵐舉起桌上的鋼筆握在手裏,隻露出頂端一彎金色的蓋頂,“那個功能像是消失了一樣。像一個電波頻率,接收不到了就是接收不到了,發送它的外星人坐著飛船走了。你說,這是不是說明,也許我確實出問題了?”

我身體很僵硬,汪嵐手上那抹微小的金色令我無法愉快起來,“……也許你隻是還沒碰到真正合適的人。”

“可能吧,”她垂下肩膀,做了一個與無謂的聲調背道而馳的動作,“我姐以前也這麽說過,還有我父母,包括像你這樣的朋友,很多人都這麽說,所以聽的次數多了,這話就不像事實,更像走投無路式的安慰了。我很明白,別人是找不到更有說服力、更有證據的言論,才把這最後一張牌反複地打。”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卻還是找不到可以扭轉局勢的回答。

早在《泰坦尼克號》問世的時候,大眾紛紛被劇中跨越了階級和身材差異的愛情所打動。曆經半年的持續上映,大約有幾億人都記住了凱特·溫絲雷特的胸形,而十年過去,所有曾經哭紅了眼的年輕人走出浪漫的黑暗大廳,迎接他們的是現實社會的七月烈日,毒花花曬得人一身食用鹽。

我理解汪嵐所說的那番陌生,我必須承認自己也感受著那份日漸可怕的健忘症正像病毒一樣吞噬著溫熱的細胞,它們要被變質成硬的、黑色的部分,我會失去每一次被打動時的蠢樣,上身汽化,下身液化,像根遭遇事故實驗失敗的不幸的香蕉,我會失去過往所有那些日劇也好電影也好,或者小說漫畫等,它們在我內心引起連鎖反應,最後讓我在飯桌上地鐵裏旁若無人地突然樂著,一臉“咱們老百姓,真呀麽真高興”的病入膏肓,我會失去曾經被它深深打動的文字,好比一度滾瓜爛熟的王小波的名篇,他描寫戀愛中的自己,是個傻乎乎的卻無限可愛的少年,“我喜歡你愛我又喜歡我呢”。

“你要多出去走動走動呀,”章聿的世界裏,男人們都是會從天而落的餡餅,“瑣男們都知道去網上下載毛片,自尋出路。”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你比喻了!……”沒錯,我也強不到哪兒去,我和汪嵐壓根兒屬於同一級別的淒慘: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尾巴,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誒對啦,說到這個,我交了個男友。”話筒那頭突然蹦出一句。

“是麽?”可我並不吃驚。

“之前在QQ群裏認識的,搭了幾句感覺還不錯。”

“見過麵了嗎?”

“剛吃完飯回來,除了他喝啤酒時嗆了一口讓我稍感反胃之外,別的還行吧。”

“好啦,祝你成功。”我習慣性看眼牆上的掛曆。

如果說常人的戀愛是馬拉鬆,怎樣也要折騰個百八十裏,那麽章聿的戀愛就是遊泳,並且為蝶式,並且五十米,世界紀錄保持在二十三秒之內,比“不要離開,馬上回來”的廣告插播更加簡短。經常我登機前她還是個快樂的單身女,飛機降落後便收到她的短信匯報剛剛認領了新一任男友,而兩個星期過去,燦爛在機場迎接通道盡頭的,仍舊是章聿單身女的快樂笑容,正和身旁操著毛主席口音的大叔熱絡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