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正專心作文,隨口應了一聲。

    張原喝了一碗涼茶,帶了武陵出了天瓦庵,經螺絲路向香爐峰頂攀登,這螺絲山道有近千級石階,山道一側是懸崖峭壁,巉岩突兀,頗為險峻——螺絲路一繞,轉到玉笥山東麵的半月岩,槐竹掩映的天瓦庵黃牆黑瓦看不到了,在半月岩下方,大片大片的翠竹綿延往下鋪展百餘丈,一條山澗在竹林間忽隱忽現,斜陽映照,竹林滴翠,那山澗仿佛就是竹林翠色匯聚成的,再往下,鬆峽石麓,古木紅葉,間有亭台樓閣,簷尖高出林皋——張原忽然對上香爐峰看落照失去了興趣,對武陵道:“小武,我們到那竹林山澗去玩玩。”

    武陵一看,喜道:“那是王老爺家的避園——”看少爺沒搭腔,心道:“少爺豈會不知道,少爺是想去看他的嬰姿師妹了吧,不會這麽巧,師妹也在那園子裏吧?”

    武陵裝作興致勃勃道:“好,去山澗邊玩玩,還可以遊泳。”

    在武陵心裏,對少爺與王嬰姿小姐的《西廂記》還存著期望,王小姐十八歲了,就因為少爺的緣故而不肯談婚論嫁,王小姐很癡情哪,不過怎麽辦呢,王小姐不是王微姑,棘手哇,不過先“西廂”一下似乎也不要緊吧——武陵跟在少爺身後,小心翼翼從螺絲道岔下,向竹林山澗方向走下去,沒有路,山坡很陡,好在大大小小的竹子密集,兩個人就象猿猴一般從上一株竹子扳到下一株竹子,一路吊著竹子往下,臨到山澗邊,山坡突然平緩下來,兩個人手臂和臉頰都被竹梢掃出血痕,出了一身汗,互相看看,都是哈哈大笑,覺得很痛快。

    這片竹林就是前年春張原與王嬰姿挖筍之處,竹子生長得很快,已無法分辨王嬰姿扶竹大哭的那株竹子是哪一株了,春來未挖取的竹筍長成了一竿竿青翠可愛的小竹子。

    來到山澗邊,回首朝香爐峰看,竹林翠梢之上,一輪紅曰早已落在了山峰之後,估摸著現在應該是酉時二刻自鳴鍾五點半的樣子——張原在山澗邊捧水洗臉,忽道:“小武,我們遊水去避園,再繞路回天瓦庵如何?”

    武陵道:“好極。”生長紹興水鄉,對水天生親近,這山澗之水清澈見底,能小魚在澗底石頭間倏忽遊動,讓人很想到水裏象魚兒一般遊動——張原摘了方巾、脫了襴衫和襪履,上身精赤,下身是及膝褌褲,回頭看武陵,還是兒童遊泳的習慣啊,脫得精光,不禁失笑——見少爺笑他,武陵又趕緊把短褌係上,學少爺的樣子把衣服和襪履包在一起單手舉著,淌入山澗——今年紹興又有旱相,立夏以來隻下過一場雨,這山澗也清淺,水才淹到膝蓋,不過往下遊走了十來丈,水就到胯部了,再走了數丈,水齊腰,整個身子幹脆撲進水裏,隻把腦袋和舉著衣履的左臂露出來,順水向下麵遊去,準備到避園那處臨溪的木閣上岸——山澗一折,那座山閣在望,且慢,閣邊臨水木台坐著的是誰?

    武陵眼尖,認出那就是王二小姐,心裏大叫:“有緣,有緣,這王二小姐好似專在這裏等我家少爺,對了,少爺該不會真是和王二小姐約好的吧,那我小武得知趣,要回避,好讓少爺方便行事。”

    武陵便就近攀住一塊岸石,止住身子,看著少爺手托衣履,好象送禮似的順流而下遊過去了——……王嬰姿與姐姐王靜淑還有母親和三個幼弟自上月二十五入伏,就一直在避園消暑,王嬰姿每曰讀書、作文、吟詩、繪畫、弈棋,還有,就是在山溪邊垂釣,山澗從竹林雙泉交匯潺潺而下,到了這水閣前水勢平緩幽深,最深處超過了五尺,就有各類魚兒藏身——黃昏,夕陽落到了香爐峰後,竹林濃翠,山穀氤氳,暮色開始凝聚,王嬰姿與姐姐兩個坐在臨水木台的竹椅上,一邊垂釣,一邊閑話,一個木盆放在一邊,半盆水,水裏有魚,有四、五尾,都是三、四寸長的,黑鯽魚、白鰱魚,魚脊搖聳,正繞盆團團遊走,以為遊得快就能逃脫——王靜淑笑道:“王嬰姿十八,薑子牙八十,都是閑來垂釣碧溪上,敢問可曾乘舟夢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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