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原道:“天應該快要晴了,不可能老這麽下著,沒那麽多雨好下啊。”

    穆真真“噗嗤”一笑,叫了一聲:“少爺。”

    張原側頭看著穆真真,那墮民少女的臉色宛若香瓜般白淨光潔,鬢邊和後頸那處子的寒毛絨絨可愛,問:“真真,你那《左傳》都讀完了沒有,這些天我也無暇教你?”

    穆真真道:“已經讀完了,有大小姐教呢,不認識的字就問大小姐。”

    張原點頭道:“讀完《左傳》那字也認得差不多了,我且考考你,記得多少。”

    穆真真頓時緊張起來,全神貫注。

    張原道:“你和我說說假途滅虢、唇亡齒寒的故事,這也是三十六計之一。”

    穆真真說得很慢,把晉國向虞國借道滅了虢國之後又滅了虞國的前後經過大致說了,張原表揚了她,穆真真甚是歡喜,問:“少爺,那婢子以後還讀什麽書?”

    張原道:“讀《史記》吧,族叔祖那裏有,不過還是自己買一套為好,家裏也該有些藏書了。”楊石香和範文若送來的潤筆之資有三百餘兩,所以今年田租收入雖然大減,但家裏用度還是很寬裕。

    主婢二人轉到府學宮十字街,在一家書鋪買了一套南京國子監刊刻的一百三十卷本《史記》,這一套書費銀三兩八錢,附贈竹木書篋一隻,穆真真捧著書篋,近四兩銀子的書啊,心裏怦怦跳——張原為穆真真打傘,二人回到東張宅第,大石頭稟道:“少爺,有客人來,在廳上坐著呢,沒有名帖。”

    張原將雨傘交給大石頭,走近大門,就見一個青衿儒衫的青年男子立在大廳雨簷下,作揖道:“華亭翼善,冒昧來訪。”

    張原喜道:“原來是翼兄,上次在青浦水仙廟,在下與翼兄一見如故,今曰再見,不勝之喜。”

    這個翼善依然和上次一樣,孑然一身,也不說來此何事,張原當然也不問,翼善在張原家的後園小樓住著,與張原論文談藝,展現的學識讓張原敬佩,大兄張岱算得是博覽群書的,比之翼善似乎頗有不如,當然,大兄張岱今年才十七歲,這個翼善已經有二十四、五歲了吧。

    雖不知翼善來曆,甚至連翼善之名也是假的,但並不妨礙張原和翼善的友情,這是純粹的文友,以文相交,不慮其他,翼善書法精妙,精擅各種書體,對作八股文更有一套,他對張原說道:“作八股文有九字訣,分別是‘賓、轉、反、斡、代、翻、脫、擒、離’,所謂‘賓’乃是佛家曹洞宗‘四賓主’之賓,賓中賓、賓中主、主中賓、主中主,何為主?文章破題立意也,何為賓?文章修飾、襯托、發揚也,但主中有賓,賓中有主,正麵立論為主,反而襯托則為賓,二者若即若離、不即不離,以賓形主方是文章妙品——”

    張原大感興味,仔細請教,翼善也毫不藏私,將作八股文“九字訣”一一道來,這“九字訣”竟然是化自禪宗理論,翼善還舉例說明,先以蘇軾的《表忠觀碑》來逆向分析“九字訣”,說蘇軾此文暗合賓主之法,張原認真體會,覺得翼善分析得很有道理,古來很多名家古文,都與“九字訣”暗合,比如蘇軾,雖不知“九字訣”,但為文為詩,都有暗合處,所以說翼善能總結出“九字訣”實乃奇才——張原也把自己從王思任那裏學得的作文訣竅和自己的領悟與翼善一起探討分析,果然這些訣竅也與九字訣暗合,翼善道:“並非懂得九字訣就一定能成為文章大家的,其中妙處還在於自己的領悟,文章畢竟不是匠藝,即使是師出同門的工匠,其手藝也有高下,介子兄的製藝就遠在我之上,這真是學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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