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師杜一工的家,是一間十四平方米的老式平房。這種泥頂平房沒有瓦,大雜院的孩子們常常爬著棗樹上房去玩,掏家雀兒哇,打棗兒呀……跑跑跳跳,蹬蹬踹踹,這青灰抹過的屋頂便龜裂了。大雨大漏,小雨小漏,雨過天晴,屋裏還漏。每一漏雨,杜家總要鬧一場別扭。發難者總是工程師的妻子,她是個工人,除了埋怨老天爺和鄰居頑皮的孩子們之外,就是痛恨丈夫的無能。她有一句口頭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最近又添了一句不離嘴的話兒,“落實中年知識分子政策,怎麽就落不到你頭上來呀?軟雞蛋!”

傍晚,下了一陣雷陣雨,雨早已停了,可現在這屋裏還在“叮叮當當”的“奏音樂”哩。夏天,雨水多,早晨上班前,他們都要把被褥卷起來,蒙上塑料布,再在那必定漏雨的地方擺上幾個小桶、臉盆、罐頭筒兒。你仔細聽一聽,“叮叮當當!”有節奏、有板眼、有高低音、甚至還有旋律咧!這間屋,象個九音匣。

這間屋,實際上分成了三小間。用立櫃、書架、塑料床單充當隔斷牆。第一小間,杜工的妻子正坐在雙人床邊縫補衣服,七歲的女兒躺在裏側睡覺。她不時地拿起葵扇來給孩子扇幾下。

第二小間是杜工夜晚加班的繪圖室,四平方米的鬥室。他今年四十五歲,白天上班,精力用不完,晚上回家至少幹到十二點。他在窗口擺一張斜麵繪圖桌,一把木椅,背後用書架一隔,自成天地。還有一支四十瓦的日光燈管懸在頭頂,一台自製的五時小電扇直衝著他吹風。那新產品的零件草圖便一張接一張地從這鬥室裏“出籠”了。

第三小間實際上是對著房門的一個狹長條,擺了一張單人床,空地就不多了。此時杜小蘭穿著內衣短褲躺在床上,就著夾在床欄杆上的一盞工作燈在看書。她看不下去了,使勁翻了幾頁,扔在枕邊,翻身下床,拉開一段塑料床單,問:“哥,假如郝部長他明天再來找我呢?”

杜工“嗯”了一聲,放下鉛筆,點燃一支香煙,目光還留在他的圖紙上。

“李戈叫我別答理他!”

杜工使勁撚滅了香煙,又“嗯”了一聲。

“你倒說話呀!”

杜工苦笑一下:“沒啥好說的。”又拿起了鉛筆。杜小蘭失望了,退兩步就坐在了床上,嘟噥著:“書呆子!”

杜工又撩起塑料床單,探過身來對妹妹說:“作為本廠的機電工程師,對那次工傷事故,我主動作檢查,承擔一定的責任,是完全應該的!至今也不後悔。”

“別人為啥不作檢查?廠長們為什麽不承擔責任?你為什麽不揭發他們?”

“早就說過啦,我沒有時間。人事關係複雜得很,成天打官司告狀,”他用鉛筆敲敲繪圖桌,“這新產品設計還搞不搞?損失更大!”

“那你受排擠的事兒呢?我受冤枉的事兒呢?就算完了嗎?”

“郝部長他已經離休啦……誰還沒有錯誤呢?要學會原諒別人!”

塑料床單的另一角也掀開了,杜妻鑽過來對小蘭說:“他離休啦,還肯到工廠來找你,我看他是個好人。再說,他要是護短哪,他兒子早就當幹部啦!”

“嫂子,那我……?”

“他要再找你,就把咱們家受冤枉的事兒全告訴他!”

杜工這邊發了火:“要告你們告!反正我沒時間。看不見我這兒連十分鍾都不敢停嘛!”他拍了桌子。

杜小蘭也生氣了:“那你就先停三十分鍾吧!出去呆會兒!”

“幹嗎?”

杜小蘭嚷道:“我要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