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範保剛雖然是個心胸狹窄、固執而保守的人,但是,時至一九八三年六月了,他也還懂得點兒知識分子政策和華僑政策,所以他熱情地握住餘宏業的手,笑著說:“非常歡迎你回來呀!別人都說你不會回來。現在回來了,事實證明知識分子還是愛國的嘛。工作沒問題。你先回家休息兩天。我也出過國,坐飛機有個時差嘛,疲勞得很。先回家去睡兩天,等我跟李副廠長商量一下,就給你安排工作。你要求回設計室,可以考慮!”

    這些話,聽起來倒也通情達理。隻是他不了解,餘宏業沒有家,到哪兒去睡兩天呢?

    他憑著回國的證件,住進了豪華的燕京賓館。為什麽專挑貴的地方住?他自己也沒想清楚。大概因為兜裏有外幣,心裏又憋氣吧。地毯、沙發、空調、浴室、軟床、酒吧……舒適的住房,對他也是一種諷刺--回到了北京,卻要住賓館!

    晚上,餘宏業躺在舒適的軟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他一會兒想起了琵琶別抱的黃梅梅;一會兒兩年前美術工廠積壓的大紅花,又浮現在眼前了。

    也是一個深夜。雨越下越大,單身宿舍裏響起了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餘宏業起床開門,隻見老黃師傅渾身是水,正在樓道裏挨排兒敲門:“倉庫漏雨啦!成品庫漏雨啦!快起來搶救絹花呀!”

    住在廠裏單身宿舍的,絕大多數是“飯桶小姐”講的那種嫁不出去的大姑娘,紛紛趕到了成品倉庫。這個高大的庫房,不僅房頂八處漏雨,院內的雨水也倒灌進來,沒腳脖子了……經過幾小時緊急搬運,上千箱的絹花都轉移到了食堂和單身宿舍裏。嫁不出去的大姑娘們也變成了一群落湯雞兒,滿樓道裏打噴嚏。

    由於這些紙箱全淋了雨,一部分還浸了水,天亮以後範廠長隻得下令拆箱晾花了。可是大雨下個不停,在哪兒晾呢?沒地方,就在食堂和宿舍裏晾吧……這件事,自動地演變成了一次滯銷產品大展覽!十幾萬朵大紅花兒呀,職工們看了實在寒心。許多女工在憤怒地責怪範廠長,為什麽不修繕成品庫?為什麽不派人挖排水溝?為什麽不及時把絹花賣出去?

    關於這個問題,設計室主任白蘭,向範廠長提過多次意見,也爭論過多次。有一天,白蘭拿了餘宏業和黃梅梅設計的新鮮花樣子,請廠長們看看,建議少做大紅花,生產五顏六色的絹花。範廠長頓時急了,當著幹部們的麵侃侃而談:“我從不掩飾自己的審美觀!紅,是火的顏色,可以鼓舞革命鬥誌!白蘭同誌,你姓白,那是另一回事,但這白顏色的花,算什麽呢?隻有死了人才戴白花嘛!所以白色代表反動派;黃色,更糟,黃色工會,黃色歌曲,黃色電影,黃色小說嘛;藍色,代表什麽……在某種意義上說,代表國民黨--青天白日旗嘛;綠色……代表郵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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