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正月初六,是個黃道吉日。

    這一天,雪後天晴,連續刮了好幾天的西北風也隨著“立春”節氣的到來戛然而止。春日無風便是暖,此時正值黃昏時分,一輪紅日西墜,消退的寒氣也慢慢浸爬上來,按照往常,這會大街小巷早已是人跡罕見,但今日不同往日,小王莊的中心大橋上、碼頭邊,一掃寒風蕭瑟的冷清,人頭攢動,嘰嘰喳喳,眾人齊聚在一起,女人們高聲討論著一些瑣碎的家長裏短,男人們則互相拱拱手,道一聲新年祝福,孩子們的目光早就被那在空中炸響的爆竹所吸引,“砰,啪”。“哇!好高啊!”“不,這個沒剛才那個高!”“不,就這個更高!”孩子們互相爭吵著,和大人們說話的聲音互相交織在一起,一片嘈雜。跟著驅趕這春寒的,還有那站在碼頭邊的兩位喜氣洋洋的吹鼓手,雙手正歡快地在嗩呐上飛舞,嘴巴鼓得像兩隻求偶的青蛙,歡快的喜樂從新人船靠岸到發嫁妝一直就沒停息,“滴滴噠”,嗩呐聲越吹越急,就等新娘子出艙門了。

    “快看,新娘子就要出來了!”

    在又一片相對密集的爆竹在頭頂上空炸響之後,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高喊了一聲,原本吵鬧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眼睛就像是聽到軍令似的,齊刷刷地盯著碼頭上那扇貼著大紅雙喜字的船艙門,眾人們屏住呼吸,緊張又激動地看著喜婆蹲在船頭,把緊閉而又神秘的船艙門緩緩地移開。

    頭上斜插著一朵紅花,穿著一身紅襖的新娘子此刻從船艙中探出頭,伸出手來,喜婆連忙一把把住,小心地扶著新娘子的胳膊,把新娘子接出船艙,一起站到船頭,早有另一個在旁等候的年輕人,在新娘子的頭剛露出的一刹那,就趕緊把那把黃色油布傘給撐開,把喜婆和新娘子都遮在傘下。按照小王莊世代相傳的規矩,出嫁的新娘子是紅人,婚嫁的當天是不能見天,傘,自然是必備之物。

    就在新娘子她們三人一行,就要走下接親船,走上跳板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突然衝過來一艘機動船,船尾掛槳機的馬達“突突突”的嘶吼著,冒著黑煙,從河中心快速駛過,原本平靜、微微蕩漾的河麵,瞬間像是被撕裂開來,一條又一條大浪,從飛速前行的船底飛出,翻滾著,像一條條巨蟒,快速躥動,向寒冬下顯得異常枯瘦又蕭條,還有冰塊來不及消融的岸邊衝刷過去,激流拍打著堤岸,浪花在岸邊飛濺,有半人多高,它們打濕岸邊的枯草,消融枯草上的積雪,岸邊原本還整齊劃一的雪色,一下子就斑駁得像是被剃了個瘌痢頭。

    這股水流還狠狠衝撞了那艘送親的喜船,一時間,船身在波濤中顛簸,搖晃不止,剛從船艙裏出來,已站上船頭的新娘子,此刻竟然不知道她是該站著還是該坐下,她不小心瞅了一眼清澈見底又顛簸不息的河水,竟一時有些犯暈,幸好有撐傘的年輕人和喜婆給牢牢把著,才不至於一頭栽進河裏,或是癱坐在船頭。

    河岸上圍觀的人群也緊跟著吵嚷起來,都替新娘子捏了一把汗,有年輕人開始起哄,撿起土塊就砸向那莽撞的機動船,而那些年長的、經過事的女人們,則開始高聲咒罵這艘冒失經過,卻絲毫沒減速的壞心船長,咒罵他這是要趕著去投胎,仿佛此刻站著船頭的並不是新娘子,而是她們自己。

    幸好,這樣的騷亂並沒有持續太久,待掛槳機船遠去,水流慢慢平息之後,船家趕緊跳到碼頭上,彎下腰,伸手把被這股橫生枝節的人造波浪衝歪了的跳板給扶扶正,在岸邊碼頭上搭搭牢,確保安全後,才舉手示意喜婆可以上岸。

    岸邊等候的吹鼓手,也開始吹響歡樂的喜樂。喜婆牽著手心裏滿是汗水的新娘子的手,和撐傘的人一前一後,在船家的幫助下,顫顫巍巍地快速從跳板上通過,下得船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