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晚些時候,我從茶室爬上了通往大門的小路,在枯山庭院旁邊的路上停下來,摘了些薄荷。灰白色的沙子在深灰色的巨石周圍泛起漣漪,就像水環繞著遺棄的島嶼一樣。三棵茶樹就生長在沙子的邊緣,像綠色的火焰一樣衝向晴朗的天空。我把薄荷葉放進嘴裏,繼續往大門邊上的一棵鬆樹的影子裏的小山丘走去,我可以從那兒看見穿過稀落樹影間的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茶藝禮服貼著皮膚的感覺已經變得涼爽舒適。然而,腳下的硬底涼鞋讓我疲憊的雙腳感到難受,我的胳膊也在隱隱作痛。

    父親隻睡了短短幾個小時,在白夜轉向清晨的淡金色光亮中起床了。在茶會這天,他一般不會這麽早就把我叫醒,但這一次他毫不客氣。我知道這其實是對我前一天在桑雅家待得太晚的懲罰,他給我安排了一個接一個的任務,有時候同時交代三件事,到我母親起床吃早飯的時候,我已經耙過枯山水庭院,把幾水袋的水搬到茶室裏,掃了兩次地,在茶室內外掛上了點亮的玻璃罩燈,晾幹了茶藝用的禮服,洗淨並烘幹了茶杯和壺,並把它們放在一個木托盤上,抹去了花園石盆裏的灰塵,將陽台上的長凳移動了三次,直到父親對它的確切位置感到滿意。

    當他終於把我從準備工作中解放出來時,我也終於鬆了一口氣,走到門口等待我們的客人。早飯後,我幾乎什麽也沒吃,僅靠嚼薄荷葉來驅走饑餓感。在午後令人疲憊的陽光下,我很難睜開眼睛。花園裏微弱的風鈴聲在我耳邊響起。這條路空蕩蕩的,天空高遠深沉,而在我周圍,我感覺到世界的結構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起伏中有著生命的運動。

    風起了,又停下來。隱秘的水在大地的寂靜中流動。陰影慢慢地改變了它們的形狀。

    最後,我看到道路上有東西在移動,漸漸地,我看出那是一個人駕駛的直升客車裏坐著兩個身穿藍色衣服的人。當他們到達樹林邊時,我碰了一下懸掛在鬆樹上的大風鈴。過了一會兒,我聽到茶室裏有三下鈴鐺聲,我知道父親已經準備好接待客人了。

    直升客車停在大門附近,就在專門為客用車輛建造的海草屋頂的陰影下,兩名身穿“新乾”軍裝的男子從上麵下來。我認出了那個年長的人。他的名字是博林,茶室的常客,每隔幾個月就從庫薩莫市來一趟,他總是支付豐厚的水和貨物。我父親很欣賞他,因為他知道茶道的禮儀,不管他的身份如何,他從不要求特殊的待遇。他也熟悉我們村莊的風俗習慣。他是一名高級軍官,也是“新乾”在斯堪的納維亞聯盟占領地區的軍事總督。他的夾克上有一條銀色小魚形狀的徽章。

    另一位客人我以前沒見過。從他製服上標記的兩條銀色魚看來,我想他的地位比博林還要高。但在我透過防蟲麵罩的薄薄的麵紗看到他的臉之前,他的姿勢和動作給我的印象是,他是這兩人中較年輕的一位。我鞠躬,並等待他們的鞠躬作為回應,然後轉向花園小徑。我故意慢慢地走在他們前麵,以便讓他們有時間進入到儀式從容不迫的肅靜中。

    茶室前麵的草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父親按照習俗,灑了水作為純潔的象征。我在之前已經裝滿水的石盆裏洗手,客人們也學著我的樣子。然後他們坐在長凳上等待。過了一會兒,茶室裏響起了一聲鍾聲。我把客人入口的門滑到一邊,邀請他們進入。博林有些困難地跪在低矮的入口處,然後爬行過去。年輕的軍官停下來看著我。他的眼睛在防蟲麵罩後麵顯得深邃又冷酷。

    “這是唯一的入口嗎?”他問。

    “先生,還有一個是給茶師的,客人們從來不用。”我向他鞠躬。

    “在城市裏,幾乎找不到茶師還要求客人在進門時跪下。”他回答。

    “這是一家老茶室,先生。”我說,“它延續著舊時的觀念:茶平等地屬於每個人。因此,在儀式前,每個人都須平等地跪下。”這一次我沒有鞠躬,我想我看到了他臉上的惱怒,然後他給我一個無動於衷的禮貌微笑。他沒再說什麽,隻是跪在地上,穿過茶室的入口。我跟著他,把門合上了。我的手指輕輕地在木架上顫抖。我希望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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