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利合吉科出去時,河水聲更大了,水聲充滿了整個的黑暗。門口的黑地上,放著一架又黑又矮的機槍。跟前站著兩個黑人影,帶著烏黑的槍刺。

    卜利合吉科走著,仔細探望著。溫暖的、看不見的黑雲遮著天空。老遠的地方,各處狗都在叫,頑強地、毫不疲倦地用各種聲音叫著。犬吠聲停了,就聽見河水聲嘩嘩在響,於是狗就又頑強地、討厭地叫起來。

    謎一般的房屋,好像發白的斑點一樣,微微露出來。街上黑魆魆地亂堆著什麽東西,仔細一看,原是一些車輛;鼾聲和忽高忽低的昏睡的呼吸聲,濃重地從車下和車上送來——到處都橫七豎八地躺著人。街心有一種很高的東西發著黑色:楊樹不像楊樹,鍾樓不像鍾樓,仔細一看——原是豎著的車杆。

    馬匹不緊不慢地大聲嚼著草料,牛在呼吸。

    阿列克塞謹慎小心地從人身上跨過去,用紙煙的火光照了一下。一片靜穆。可是在等什麽呢?等那遠遠的槍聲再響起來嗎?

    “誰在走動?”

    “自己人。”

    “誰在走動……上哪去?……”

    勉強辨別出來的上著刺刀的兩支槍,端在手裏了。

    “連長,”於是他彎下腰,低聲答著口令,“炮架。”

    “對。”

    “回答的口令呢?”

    戰士的粗硬的胡子,癢癢地刺著他的耳朵,低聲用啞嗓子說:

    “拴馬樁。”一股濃重的酒氣,從胡子下邊噴出來。

    他繼續走著,又是黑魆魆的不可辨認的馬車,大聲嚼著草料的馬,昏睡的呼吸聲,一分鍾也不停的河水聲和頑強、緊張的犬吠聲。他謹慎小心地跨過了人們的胳膊和腿。有些地方的馬車下邊,有還未入睡的人的說話聲——這是戰士同自己的女人們;籬笆下麵——有暗暗的笑聲、低低的尖細的說話聲——這是同愛人談心呢。

    “總算醒悟過來了,可是就這還不都是含著醉意的嗎?

    壞蛋。大概把哥薩克的酒都搞光了。沒有什麽:喝吧,不過別把腦子喝昏了……哥薩克人怎麽到現在還沒把我們殺光?

    也真夠蠢的!”

    一種東西在發著白光……不像窄狹的小屋,也不像一塊白布,在黑暗中發著白色。

    “現在也還不遲:每個弟兄大概還有十來顆子彈,每門炮還有十五六發炮彈,可是他們總共……”

    發白的東西搖晃起來。

    “是你嗎,安迦?”

    “你在夜裏逛什麽呢?”

    大概是那匹黑馬在吃車杆上放的草料……他又卷起一根紙煙來。她扶住馬車,兩隻光腳搓著癢。馬車下鋪著車毯,一聲挺壯的鼾聲,送到耳邊來——父親睡著了。

    “咱們得好久這樣閑散下去嗎!”

    “快了。”於是紙煙的火亮了一下。

    他的鼻尖、煙草一般的褐色的指尖、姑娘眼裏的閃光、白襯衫裏露出的脖子、項珠,都忽然在紙煙的亮光裏照出來,過後又暗下來。馬車的輪廓奇形怪狀,牛在呼吸著,馬在嚼著草料,河水聲嘩嘩作響。為什麽沒聽見槍聲呢?

    “娶她做老婆吧……”

    於是這位素不相識的姑娘的草莖一般的細脖子、藍眼睛、柔和的淺藍色的衣服,就像平常一樣,都浮到眼前……她中學畢業……簡直不是老婆,而是未婚妻……是姑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好的姑娘啊。

    “要是哥薩克來了,我就自盡。”

    她伸手到懷裏,掏出一把暗暗閃光的東西。

    “飛快呀……你試試看。”

    唧——利——利——利……

    一種夜間的怪聲音,遠遠傳來,刺到人心裏,這可不是孩子的哭聲;大概是貓頭鷹吧。

    “啊,你該走了,這兒沒有什麽可蘑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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