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在天上

    但爾維把申請複權的狀子和一切證明文件準備停當,送進巴黎髙等法院的檢察署。

    辦理複權手續和賽查麗納的結婚公告需要個把月,皮羅多在那個時期心情煩躁,騷動得厲害。他一味著急,隻怕活不到批準複權的那個光榮的日子。他說他的心莫名其妙的亂跳,隱隱然作痛;它一方麵被痛苦折磨得差不多了,一方麵也受不住極度的快樂。

    判決複權的事在巴黎高等法院非常少見,十年也難得碰到一次。處世嚴肅的人總覺得法院的儀式有種說不出的莊嚴與偉大。製度給人的觀念完全根據人的感情而定,我們心目中認為它偉大,它就偉大。倘若一個民族喪失了信仰(不是宗教),孩子們從啟蒙教育開始就做慣赤裸裸的分析,把一切保存傳統的束縛都放鬆的話,這個民族就會瓦解;因為那時民族隻靠卑鄙齷齪的利害關係結合,隻靠計算精明的自私自利的需要來結合。皮羅多受著宗教思想的熏陶,他對法律的看法就是我們應當有的看法,就是說法律是社會的代表,不管采取什麽形式,法律總是眾人公認的規則的莊嚴的表現。執行這聖職的人必需洞達人情世故,不動感情,保持冷靜,才能監護那些激動人心的利益;所以法官愈是白發蒼蒼,年老體弱,他的職務愈顯得莊嚴神聖。

    踏進古老的巴黎法院,走上高等法庭的石扶梯而心情激動,不能自已的人,現在已經很少了,退休的花粉商卻是其中的一個。

    石扶梯的地位擺得非常恰當,氣象森嚴,可惜沒有幾個人注意到。法院正麵有一個列柱成行的走廊,扶梯通到走廊上,大門開在正中央。走廊右手通往一個極大的前廳,左手通往聖教堂。在這兩座大建築旁邊,一切都可能相形見絀,顯得渺小的。聖·路易教堂是巴黎最堂皇的建築之一,從法院走廊那麵走過去,有股說不出的陰沉和神秘的感覺。相反,那間其大無比的前廳十分明亮;而且你也不大容易忘記法國曆史和這間大廳的關係。外麵的石扶梯確是氣概不凡,才不至於被兩座巍峨雄壯的建築物壓倒。法院前麵圍著一排鏤花的鐵柵,透過鐵柵望到行刑的廣場,也許會令人心悸。從石扶梯上去,正麵一間大廳是高等法院民庭外麵的穿堂,等於法院的前廳。

    我們不妨想象一下當時破產人的心情。許多朋友,現任商務法庭庭長勒巴,經手他破產案的商務裁判加繆索,老東家拉貢,懺悔師陸羅神甫,陪著他爬上石級,周圍的環境自然而然使他緊張起來。有了那位聖潔的教士在場,人世的榮譽在賽查眼中也更加顯得莊嚴。老於世故的比勒羅,打算叫侄婿事先就高興得過分一點,免得臨到喜事,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危險。老花粉商剛在家裏換衣服,幾個真正的朋友就來了,認為陪他上法院也是他們的榮幸。他見了來客十分快活,那種興奮的心情正好使他能應付法庭上莊嚴的場麵。大廳上坐著十幾位法官,皮羅多還遇到另外一些明友在場旁聽。

    一開庭,皮羅多的訴訟代理人簡單扼要的提出了申請。庭長擺一擺手,請檢察官起來發表意見。他原是公訴機構的代表,這一回卻以檢察署名義要求庭上恢複當事人的名譽,認為根據他的行事,應該這樣宣判。這是絕無僅有的儀式,因為法院隻能對當事人加以赦免。皮羅多聽了特·葛朗維伯爵的演說多麽激動,凡是有感情的人都想象得出。以下就是那位有名的法官的演辭的大要。

    “諸位先生,一八二〇年一月十六日,塞納州商務法庭裁定皮羅多破產。他的破產既不是由於輕舉妄動,也不是為了投機取巧或是其他不名譽的行為。我們不能不公開宣告:造成這粧禍事的原因是那些一再發生的罪案,使法院和巴黎人士一致痛心的罪案。隻有我們這個時代,因為腐敗的風氣和革命思想正在不斷發展,大有方興未艾之勢,巴黎才有些公證人會背棄了幾百年的光榮傳統,在幾年之內發生的破產案跟前朝兩百年間發生的一樣多。這些司法界的公職人員原是群眾財產的監護人,半官性質的人物,不料利欲熏心,也有了立致巨富的妄想。”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