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醫生的幾位朋友

    醫生是個唯物論者,可是和納摩的本堂神甫很快就交了朋友;這種怪事唯有兩極相接這句成語才能解釋。老人極愛玩脫裏脫拉,那是教會中人最喜歡的遊戲,而夏伯龍神甫的技藝正好跟醫生匹敵。這是他們倆第一個共同點。其次,米諾萊樂善好施,而納摩的本堂神甫也是迦蒂南一帶的法奈龍。兩人學問都很淵博;納摩鎮上隻有教士一個人能了解那位無神論者。彼此不了解是沒法辯論的:聽的人莫名其妙,你盡管言辭鋒利也不會覺得有趣味。醫生和教士識見高超,上流人物也見得多了,自然會身體力行,時常在談話之間來一些不可少的小小的爭論。他們倆都痛恨對方的主張,又都敬重對方的品格。倘使親密的交情缺少這一類的對立和這一類的好感,人與人的交際就毫無意義了,尤其在法國,朋友之間必須有些相剋的地方才好。反感是由於性格的衝突,而非由於思想上的爭執。所以在納摩鎮上,夏伯龍神甫第一個跟醫生交了朋友。

    那時教士正好六十歲;自從宗教的禁令取消的時候起,就在納摩當本堂神甫。因為舍不得離開本地的教徒,他沒有接受主教區的副司祭職位。不關心宗教的人固然很願意他留任,忠實的信徒卻因之更敬重他了。這個既受教徒崇拜,也受居民歡迎的神甫,隻顧一味行善,從來不問遭難的人對宗教的意見。他住宅裏隻有一些必不可少的家具,冷冰冰的,空蕩蕩的,很象吝嗇鬼住的屋子。吝嗇與慈悲的作用原是很相象的:吝嗇鬼在地上積聚的財富,行善的人不是積聚在天上嗎?

    對於日常開支,夏伯龍神甫跟女用人比高勃薩克還要計較得厲害,假定這赫赫有名的猶太人也雇著老媽子的話。好心的教士,逢到窮人告急而自己囊無分文的時候,往往把鞋子上和短褲褲腳上的銀搭扣賣掉。鎮上一般虔誠的婦女看他走出教堂,把短褲腳管的帶子拴在鈕孔內,便趕緊到納摩的首飾商那兒,贖出搭扣送回去,還埋怨他幾句。他從來不添內外衣服,直要穿到不能再穿為止。到處都是補釘的內衣,貼在肉上好似馬鬟做的苦行衫。包當丟埃太太或是別的信女,隻能跟他的女管家講妥,等他睡覺的時候把舊衣服拿掉,換上新的,而神甫還不一定就會發覺。菜盤是錫的,刀叉是熟鐵的。逢到什麽節日,縣級的本堂神甫照例要請四鄉的教士吃飯,那他隻能向不信上帝的醫生去借用桌布和銀器。

    “我的銀器倒是修了正果啦,”醫生說。

    教士所做的那些早晚有人發覺,並且老是鼓勵人的好事,都出之以極其天真的心情。夏伯龍神甫學問淵博,天資過人,所以他過的那種生活尤其值得佩服。細膩與風雅原是樸實的人必然具備的長處,在他身上使他的談吐更耐人尋味,不亞於主教的辭令。他的舉止,性格,生活方式,使人交接之下隻覺得他的聰明兼有淳樸與高雅的氣息。他喜歡說笑,在客廳裏從來不拿出教士麵孔。米諾萊醫生未到之前,夏伯龍毫不介意的把自己的才學藏在心裏;但醫生給了他一個流露的機會,也許他是很感激的。剛到納摩的時期,他頗有些好書,還有二千法郎利息可收;到一八二九年他隻有教職的收入了,而且差不多每年施舍完的。人家遭了不幸或是疑難的事,他是最好的顧問;平時不上教堂求安慰的人,很多到他住宅裏去討主意。

    再講一樁小故事,這個內心的寫照就完全了。偶爾有些鄉下人,當然是一般壞東西,自稱被人逼得無路可走了,或是假裝被人逼著,去賺取夏伯龍神甫的同情。他們還哄騙自己的妻子,讓她們真的以為住的屋子,養的母牛,都要被人拿走了,哭哭啼啼的去央求好心的神甫;神甫替他們湊足了七八百法郎,鄉下人卻拿去買進一小塊田。有些虔誠的教徒和教會裏的董事,把騙局向夏伯龍拆穿了,要他事先問問他們,免得受貪心的人蒙蔽;他回答說他們為了要一塊地,說不定會做出什麽壞事來的;防止壞事不就是做了件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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