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reference_book_ids":[6901126779545586696,7267108880436431883]}]},"author_speak":"code":0,"press_status":1,"content":"  一、驚慌的承繼人

    從巴黎方麵進納摩,必須過洛昂運河。在這個美麗的小鎮外麵,運河的堤岸仿佛野外的城垣,同時也是景物幽美的散步場所。可惜從一八三四年起,橋那一邊蓋了幾所屋子多倘若這類似鎮梢的區域發展下去,市鎮的外貌就會喪失它嫵媚動人的特色。一八二九年,大路兩旁還是一片空曠:所以那高大肥胖,六十歲上下的車行老板,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早晨坐在橋脊上,盡可把他行話所謂的飄帶兒一覽無餘。

    時方九月,秋色斑斕,籠罩著草原和石子的大氣如火如荼,蔚藍的天空沒有一片雲翳,極目所及,連遠天都藍得那麽鮮明,純淨,足見空氣稀薄到極點。那個叫做米諾萊-勒佛羅的車行老板,直要把一隻手遮著太陽,才不至於眼花。他等人等得心焦了,一忽兒瞧瞧大路右邊,青蔥可愛的草原割過一道又長起新草來了;一忽兒瞧瞧左邊,林木蓊鬱的山巒從納摩一直伸展到蒲隆。大路上的聲響都被連綿不斷的山陵送回到洛昂運河的盆地上:米諾萊-勒佛羅聽見自己的馬匹飛奔的聲音,也聽見手下的馬夫揮舞鞭子的聲音。

    草原上有些牲口,正如保爾·波忒畫的,天空象是拉斐爾筆下的,運河兩旁雜樹成蔭,完全是荷培馬的風味;對著這樣的美景而還會煩躁的,恐怕隻有車行老板這等人了。藝術的使命原是要讓自然界有些靈氣;而到過納摩的人都知道那兒的大自然和藝術一樣美,那兒的景色自有它的意境,能夠動人遐想。但一個藝術家看到米諾萊-勒佛羅,可能丟下風景來描繪這個傖夫的,因為他實在平庸,倒反顯得別具一格了。把所有的獸性集合起來,結果不是產生了卡列班嗎?而卡列班的確可稱為傑作。無論哪兒,隻要物質成了主體,就沒有感情了。

    車行老板就是證明這定理的活生生的例子。憑他那副相貌,在他因為肉長得不可收拾而顯得通紅的皮色之下,便是思想家也不容易看出他有什麽心靈。鴨舌頭很小,兩旁瓜棱式的藍呢便帽,緊箍在頭上;腦袋之大,說明迦爾還沒研究到出奇的相貌。從帽子底下擠出來的,似乎發亮的灰色頭發,一望而知它們的花白並非由於多用腦力或是憂傷所致。一對大耳朵,開裂的邊上差不多結著疤,充血的程度似乎一用勁就會冒出血來。經常曬太陽的皮膚,棕色裏頭泛出紫色。靈活而凹陷的灰色眼睛,藏在兩簇亂草般的黑眉毛底下,活象一八一五年到巴黎來的卡爾摩克人;這雙眼睛隻有動了貪心的時候才有精神。鼻梁是塌的,一到下麵突然翹得很高。跟厚嘴唇搭配好的是教人惡心的雙折下巴,一星期難得刮兩回的胡子底下,是一條舊繩子般的圍巾;脖子雖則很短,卻由臃腫的肥肉疊成許多皺襇,再加上他厚墩墩的麵頰:雕塑家在當作支柱用的人像上表現的,渾身都是蠻力的那些特點,就應有盡有了。所不同的是雕像能頂住髙堂大廈,米諾萊-勒佛羅卻連自己的身體還不容易支持。這一類肩上不扛著地球的阿特拉斯,世界上多的是。他的上半身是巍巍然一大塊,好比人立而行的公牛的胸脯。胳膊粗壯,一雙厚實,堅硬,又大又有力的手,拿得起鞭子,韁繩,割草的叉,而且很能運用;沒有一個馬夫見了他的手不甘拜下風的。巨人的肚子碩大無朋,靠著跟普通人的身體一般大的腿和一雙巨象般的腳支撐。他難得動怒,但發起性來非常可怕,大有中風的危險。他雖則粗暴,不會思索,可從來沒作過什麽事可以證明他的心地跟長相一樣凶惡。誰要見了他發抖,他手下的馬夫們就說:

    “噢!別怕,他並不凶!”

    按照許多地方的習慣,大家把納摩的車行老板簡稱為納摩老板。他穿著綠色獵裝,有條子的綠呢褲,寬大的黃色羊皮背心,看他口袋外麵有一圈黑印子,你就知道他口袋裏頭放著一個其大無比的鼻煙壺;塌鼻子用大鼻煙壺,這句俗話真是一點不錯。

    米諾萊-勒佛羅生在大革命時代,經過帝政時代,一向不參加政治;至於宗教觀念,除了結婚那天,他從來不進教堂;他的做人之道全部寫在民法上:凡是法律所不禁或是無法懲戒的事,他認為都可以做得。所謂讀物,隻限於塞納-俄阿士州的報紙,或是與他行業有關的法令規程。他被認為種莊稼的老手,但他的知識是純粹偏於實用方麵的。因此米諾萊-勒佛羅的精神並不和肉體抵觸。他難得說話;開口之前老是吸一撮鼻煙,以便騰出時間來,不是為了思索,而是找字眼。他喜歡多嘴而沒法多嘴。想到這頭沒有鼻子沒有悟性的象叫做米諾萊-勒佛羅,我們不禁和斯悌恩有同感,覺得姓名的確有種神秘的作用,有時是諷刺一個人的性格,有時是預言一個人的性格。米諾萊分明是個無用的人,卻靠了大革命幫忙,三十六年中置了不少產業,有草原,有農田,有樹林,合到一年三萬法郎進款。有了這筆家私而米諾萊還在經營納摩的運輸生意和迦蒂南與巴黎之間的客運貨運,倒不是因為老幹這一行,成了習慣,而多半是要為他的獨養兒子安排一個美好的前裎。這兒子,象鄉下人說的已經升格為先生了,剛念完法律,過了暑假就得宣誓當見習律師。米諾萊先生和米諾萊太太,——因為從大漢身上,誰都看得出他必有一位太太,否則決不會有偌大的家私,——他們對於兒子的職業是聽憑他挑選的:當巴黎的公證人也好,在別的地方當檢察官也好,隨便哪兒的稽征員也好,股票經紀人也好,車行老板也好。從蒙太奚到埃索納,人人都說:“米諾萊老頭有多少家業,他自己也說不清!”這樣一個人的兒子,還有什麽欲望不能滿足,什麽職位不能希冀呢?米諾萊的家道殷實,四年前又有新的事實證明:他那時賣了客店,把大街上的車行搬到碼頭上,另外蓋了華麗的馬房和住宅。新店的開辦費花到二十萬,一百多裏周圍的傳說把這數目又加了一倍。納摩的運輸事業需要大量的馬匹,往巴黎去的路線要到楓丹白露為止,東南要過蒙太奚,東北要過蒙德洛。各路的站頭都相隔很遠,蒙太奚路上的沙石又可以作為多加一匹馬的藉口,但旅客是花了錢永遠看不見多加的牲口的。一個人長著米諾萊那樣的身材,有著米諾萊那樣的家業,開著這種規模的鋪子,的確當得上納摩老板的稱號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